那部天天與我相望的投幣式電話,卻如古老的鐘聲一般,傳來悠遠的聲息,拉著長長的尾音,訴說著一串故事,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這故事誰來傾聽呢?
學校川堂有一個投幣式電話,川堂的風很大,冬天的時候在那裡打電話非常的冷,可能也因為風的關係,電話經常故障,中華電信的維修人員常常來學校,可能不勝其擾,所以就跟學校建議要把電話移到比較擋風的地方,昨天來施工,不到半天就安裝好了,換來一架新的電話機。
一部冷冷的機器,掛在牆壁上,拿起電話的人,卻有說不完的話要傾訴,要傳達。當我們需要溝通和安慰,因為距離無法及時獲得立即的情感回饋,能有一部機器可以完成這樣的使命,這部機器就變得有生命,它會產生回應。我常想,人際愈來愈疏離,當然科技進步達到一個程度的時候,一個人孤單到沒有人可以給他溫暖的時候,會有一個機構,專門錄製你想聽的話,只要一通電話打過去,選擇你想要的按鈕,電話就會說出你想要的話來滿足心理的孤單,世紀的孤獨和淒涼。
現在只有小學生會用零錢打電話回家,找家長來載送,讓家長把東西帶到學校來,或者受傷了在電話裡哭訴,電話會讓他早點得到安慰,獲得支持。有時候提供給少數幾個外人急用的時候打電話,辦公室裡用電話很方便,每個人的也都有自己一支專用的手機,那架綠色的話機,低低的掛在牆壁上,雖然看起來很新,可是讓我有了懷舊的心情。
仔細端詳這架投幣式的電話,勾起我好遠的記憶。
那時候沒有手機,租屋的房東沒有特別安裝電話讓房客使用,只能接不能打,所以想要聯絡,一定要騎腳踏車到學校附近的路口打電話,尤其打起長途電話,幾秒就要投一次硬幣,為了能好好把話講完,要準備很多零錢,常常拎著一大袋的零錢,打完電話帶著扁扁的錢包,總覺得話講得不夠;尤其冬天寒流來的時候,仍然不畏寒風的侵襲,只為了可以獲得一句溫暖的問候。
這樣的情景已經是好遠的時空,連絡變得充滿等待和不可預料,不知電話能不能順利接通?不知道想要聯絡的人是否剛好在家?有一次要打電話給在梨山工作的雙親,還請接電話的人走了十幾分鐘,找來父母接電話,等待,變得漫長,時間變得緩慢,這個過程,讓我有了很深沉的記憶。
年輕的時候,生活不穩定,東奔西跑,常常一個人孤寂度日,雖然不喜歡一個人獨處,很怕孤單。也許因為生活需要很獨立,常常讓人覺得堅強,可是心裡總是需要一點關懷和依賴,讓像在汪洋中沉浮不定的心,找到穩定的慰藉,那具電話就成了我每日獲得能量的橋樑,透過電話,源源不絕的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錢幣投入電話裡的聲音,陪伴我度過好長的一段歲月,象徵著時間的流失,一聲一聲催促著,硬幣用完了,就期待明天,明天就變得有希望。活在希望裡的日子,其實是美好的,有時候,美好的期待不要實現,對人也是很光明的情景,當一個夢想完成了,或破碎了,有了結局的時候,故事就講完了。
科技進步到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因為手機和網路的便利,無遠弗屆。可是我心裡那份孤寂的感覺卻從沒有消失過,是不是因為人基本上都是孤獨的?及時和快速並不能化解人與人之間的圍牆,我們所需求的是了解和接納,安慰和陪伴,終其一生,歲月長長,還是無法脫離這樣的需求,人與人之間發出的訊息,什麼時候被接收?多少被理解?
生活中,忙碌和快速讓人失去耐心和等待。跟我有著相同年代的同伴,如今大家都有了手機,可以隨時掌握到最新的訊息,不必長久等待,也讓生活失去想像和依賴。這是科技的進步,也是人文的不幸。
每天經過這部投幣式的電話,我彷彿看到年輕的自己,手握著電話筒,一句一句的訴說著今天的生活,訴說著未來的期待,編織著屬於自己青春的美夢。公共電話的歲月,也進步到使用插卡式的電話卡,使用投幣式讓學生方便,變成是對學生的溫暖和關懷,讓這些弱勢學生不必拿著一兩百塊錢的科技產品,否則萬一遺失電話卡,上百元的損失也是很驚人。
手機的輕巧便利的躺在皮包裡,隨時都可以接收到訊息和聲音,但是那部天天與我相望的投幣式電話,卻如古老的鐘聲一般,傳來悠遠的聲息,拉著長長的尾音,訴說著一串故事,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這故事誰來傾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