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章回小說,對於各種歷史動亂或精彩的演義小說正文之前,作者總會以代表各種天罡地煞的出現,說這些捲起驚濤駭浪〈全國民眾血流成河〉的人物是應劫而來。這個劫,說明了中國人的宿命觀〈所謂在劫難逃〉,但也清楚表明,沒有那個環境,那個劫,縱使英雄人物妖魔鬼怪也無從而生吧!
從歷史看,會不可思議--那個時代的人都瘋了!成千上億的人都瘋了!
是的,不只一個人會瘋,連整個社會,整個國家,整個時代的人,都會一起瘋。
甚至不用講得太遠,幾十年前,納粹對猶太人的屠殺,那種瘋狂,不只牽涉到少數幾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積極地參與,以及極度冷淡漠然的坐視旁觀態度。
或許講得更近一點,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令人恐怖的是,在那麼大的地方,數以億計集體狂暴的殘酷心靈,每個人都是加害人,也幾乎每個人都是被害人,狂熱批鬥別人者,隨後變成批鬥對象,幾億的人口,在長達近十年裡,沒有一個清醒的人。
這使我想起諾貝爾獎得主賈西亞馬奎斯的小說「預知死亡紀事」。故事寫著,一整個城鎮的人注視著事件的進展,大家都知道再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也沒有人希望死亡發生,但是也沒有人真正努力去阻止死亡的發生,最後血腥的場面果然出現。
馬奎斯這短篇小說試圖提醒我們悲劇的產生,最可怕的不是邪惡,而是愚蠢和惰性。每個人懦弱地隱藏自己的預知預感,認為大家都在,大家都清醒著,所以應該沒事,所以我們可以不必改變我們自己,我們昨天既然這樣過,今天也就可以依舊這樣過,直到原本我們早就預知預感到的悲劇的發生。
預知死亡紀事,假如我們不斷地去論斷別人,假如我們看待與我們不同的人〈意見不同、語言不同、膚色不同、信仰不同〉都視為敵人,那麼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以及各個不同種族,甚或只是地理上的不同族群,都將會如我們預知般,走向不歸路。
預知死亡紀事,假如全人類對自然資源地掠奪速度遠遠超過自然所能復原與滋養的極限。
悲劇不是來自於邪惡,因為邪惡與正義往往是只一體兩面,只是視角色立場不同而己,悲劇來自愚蠢與惰性。
我們要常常以瑞秋卡森寫的這段話提醒自己:人類正站在十字路口,一條是走慣的大路,但終點是死亡;另一條是新路,不大好走,但這是唯一希望。
破壞或復育,稀少或豐盛,改善或惡化,慈悲或貪婪,愛或恐懼,將視我們有所為或有所不為而定。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