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得勝

一日午後，妻要我幫他們縫紉班提布料、器材到老師家上課。到了老師家同學都還沒來，一進縫紉教室，看到四周牆上掛滿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針插包，美則美矣，卻令人些許畏葸。老師看出我神情的疑惑，笑笑說：「這些針插包都是我的『勳章』。」

妻對我使個眼色，暗示我不要多言。老師則溫和地說：「沒關係，學生都知道。以前我總是羞於談論這件事，現在則侃侃而談，因為這是我的勳章。」於是她娓娓道來……

家職畢業，我就進服飾公司工作，我的手藝很受師傅和客戶的肯定。後來愛上一位熱中政治的有為青年，當他談起他的政治理想時特別迷人，他一求婚我立刻答應嫁給他。婚後生了一男一女，我辭職自立門戶更賣力工作，因丈夫從事政治活動，婚後從未看過他的錢，家用我一肩扛起，因愛他無怨無悔。

不久，丈夫因政治抗爭入監，他告訴我：「這個家全靠妳了，妳要堅強。」我真的很堅強，不僅牆壁掛著針插包，努力工作，甚至連手腕都戴針插包，隨時聽命跑場歌星，趕赴歌廳、西餐廳後台，幫她們縫修服飾。

後來政治局勢改變，丈夫出獄成英雄，眾人擁護功成名就，未久即愛上一優雅美女。這時他告訴我：「妳太堅強，堅強得讓我透不過氣來，所以我才會愛上別人。」他的話像一根根針，插在我這個像針插包的人身上。

我學歷不高，完全無法理解這個邏輯？你不是要我堅強嗎？因為愛你，我夠堅強了！要不是我堅強，你入獄後我如何撐起這個家？要不是我堅強，我如何養兒育女？要不是我堅強，我又如何孝養婆婆，現在卻嫌我太堅強了……後來我由不甘轉為冷靜對他說：「我沒你有學問，但我也知道愛情會變，如果你說不愛我已愛上別人，我能接受，因為我對你的階段性功能已經完成，但你編派我這個理由，把我當什麼？好吧！讓你去透氣。」

這時學生陸續進來，老師中斷了談話，針插包與那個時代台灣女性影像，如走馬燈一直在我腦海迴旋……我向縫紉老師深深一鞠躬才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