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湘子（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

「今朝一別，各奔西東，何時能再相逢？同堂共學，吾道不窮，盼望魚雁常通……」在星雲大師荼毘會場台南大仙寺念佛堂，加入拜別大師的行列，〈惜別歌〉一經響起，我不免溼了眼眶。

原本以為這天要上課，因緣不具足，無法去大師圓寂典禮上送行，沒想到臨時卻多得空出時間，心想是不是大師慈悲，在天上聽到我的心聲，因此讓我在因緣際會下還能上山一圓送行心願？於是匆忙整理行李趕赴南下，電話叫了計程車準備到高鐵，沒想到司機竟大遲到，真是欲速則不達！等車時間只能氣得跳腳！上車靜下來後竟覺可笑，思及大師及佛教法語教導我們：莫生氣，「瞋火能燒功德林」，但我這世俗弟子一遇事就亂了陣腳，參加佛教活動難道只是表面行禮如儀而並未確實實踐？看來我的修行還遠遠不足啊！



回到高雄已近中午，查了時程，又猶豫了，到底該南往高雄佛光山？還是北往台南大仙寺？電話問了禪堂師父後決定開車前往大仙寺。本以為自己可能錯過而趕赴不上，沒想到開車途中竟然就遇上了送別大師的車隊，大師所在的車就在我右前方，我竟在不知不覺中跟上了送行車隊。心想事成，無遺憾了！

一路上很想跟在車隊後頭慢慢開，但又不敢亂入，怕擾了出家師父的行伍。路上只見大師的車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或許就如大師的人格風範，「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是我們這些俗世弟子很想追隨卻又永難企及的。

到了新化休息站暫停一刻，原來已有一家人停駐在那準備迎接大師。當送行車隊在眼前經過，我們都不自覺地合掌默禱。之後又匆匆坐上駕駛座，這回開在前頭，先下了白河交流道，又看到不少人已在路邊停等恭迎大師的車隊。這樣三、四回合與送行車隊交錯而過。我也鵠候在旁，待大師的車出現在眼前，我低頭合掌默言：「師父，您來了！師父，您要走了！請多保重！」

一路上行車漸多，在大師車隊經過後，許多開車人士自行加入送行行列，一如「貪吃蛇」般，大家都默默跟隨在後，很有秩序地隨車隊一路登上大仙寺。一到大仙寺，佛號便不斷縈繞耳邊，弟子大眾依序進到念佛堂觀看不遠處圓寂典禮的現場轉播。在唱誦〈惜別歌〉時我不禁潸然淚下。思及我們這一生因緣何等殊勝，能與一代大師及諸上善人俱會一處，在此交錯時光中「一期一會」，真是難得難能啊！而今一代哲人就此殞落，「泰山其頹，哲人其萎」，日後我們又將依靠誰呢？但又立即想起佛語教誨：世間如此擾攘，有時以為真的卻是假，以為假的卻是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肉身」雖短暫，但「法身」仍長在……這樣一想，心中也就少了幾分感傷而多了幾分感恩。



荼毘大典莊嚴隆重，最後我們在佛號聲中依序排隊上前拈香，向師父致上深深的一鞠躬。再見了，師父！再多的不捨也終有告別時刻。〈惜別歌〉再次響起，心中縱有千般不捨，但我相信大師一定會乘願再來，再來慈悲度眾。期許在未來時空中也有機緣能與大師相見，在來生相見，在淨土相見。自己雖是小人物，但仍如此衷心期許著。

回程時依依不捨回顧這古樸的大仙寺，大師就在此地化為一縷輕煙成佛去了……走往停車處的山路上，環顧這遼闊靜謐的山景，想起蕭紅的小說《千江有水千江月》，其中就有一處文字描述走在大仙寺路上的一段景致。是啊！「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深心感懷大師一個人是如何影響全球世界。如今大師化為千風，化為萬水，但風範依然長存，法水依然長流。

前不久在《人間福報》上看到慧屏法師所寫親炙大師的一段文字印象深刻，其中寫到大師生活中的一則小故事：慧屏法師推著師父輪椅和師兄走在佛館路上，師兄抬頭一望，驚喜地說道：師父你看，大佛在對我們微笑?！沒想到星雲大師卻悠悠地說：如果你有心，你會發現不只大佛對你微笑，整個天空也對你微笑；如果你有心，你還會發現不只整個天空對你微笑，整個宇宙也在對你微笑……

大師曾說他是「地球人」，是「世界人」，而今飄然遠去，是不是成了「外太空人」，成了「宇宙人」？日後思及大師的種種風範，我想我會抬頭望向這朗朗晴空，或許就會看到大師在太空之外，在宇宙之外，對著我們這紅塵，就這麼拈花微微一笑吧！午後的陽光，就這麼溫煦地，靜靜地灑在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