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覺得自己有罪，當我買了許多名牌，房子被收藏品填滿，鞋櫃裡都是凱莉鞋，連手機吊飾都是LV，而且完全無法控制購買慾，我知道我的罪孽深重，上帝，請你解救我吧！

我也曾經是簡樸的信奉者，生活水準維持在學生時代達數十年，吃自助餐，穿路邊攤，不厚積財物，所得大多拿來奉養父母與孩子，四十歲之前我不曾擁有自己的房子。

我還曾是走路主義，隱遁哲學的支持者，梭羅曾經是我的信仰。

我的老師自稱是非洲原始人，我覺得前世是森林中的獵人，頂多披著獸毛，自認為是戴安娜女神的化身。

人一但買了自己的房子，就會變成另一種人，對於那些如何裝潢得更美麗的椅子、桌子、碗兒、瓶兒特別有興趣。其中發現第一個標的物———古老陶瓷，它能讓房子進入古老時空，並與古人對話，而瓶子給我們的美感是可以與宇宙共旋轉的。為此我買了幾十個，也許超過一百個的古陶瓷，我還為了它們深入中東，在沙漠中尋找傳說中的蘇麻離青，它是明初青花瓷瓶的主要顏料；又遠征各大美術館，只為親睹書上歌頌的一隻古瓶。

如同您的訓示，這些物質到最後都將轉為虛空的虛空，在那一次毀家時，幾乎與我無牽無繫了，一百多隻古瓶哪！

然後，我學會電腦，經由網拍，我知道什麼叫名牌，不能克制地買了LV、GUCCI、PRADA……，彷彿是骨牌效應，我已全然倒塌。

沈從文曾說他喜歡收藏的小碗小碟是壓他靈魂的沙袋，而如今壓我的，不僅是沙袋，而是千斤頂。

然後是天珠、琥珀等珠串，然後又是布麗斯娃娃，然後是名牌帽子。當時，我正與乾燥症搏鬥，在其中建構乾燥美學，並以收藏家美化自己。

那只是病態的表徵，內心空洞之反射，這些我都承認。

偉大的造物者，如果物質帶給我們的是無止盡的墮落，那麼心靈帶給我們的墮落更深，那些政治狂、偷窺狂、虐人與被虐狂、莫名其妙的狂熱者，他們是不是另一種拜物者？我也曾經是愛與美的迷狂者，聖與魔的迷狂者，而它們所造成的罪孽更為深重。

心靈與物質的界限在哪裡？萬能的造物者，你能告訴我嗎？

（作者為東海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