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宋明理雪
「妳叫什麼名字?」
這是我在照顧爸爸時,每天要重複好幾次的對話。幾乎每次,我告知他我的名字,不必多久他很快就忘記。於是我告訴他:「忘記了也沒關係;反正是否知道我是誰,是否知道是不是女兒都無妨,叫不出名字我一樣會認真照顧你的。」
無論是誰,若親力親為照顧老人且夜晚沒睡飽,必然太過疲累,而我身處其境,時常累得說不出話來。覺得父女之間,名字似乎沒有存在的必要,寧願把精神花費在如何照顧好他上面,所以很少主動告知父親我的名字。有次父親可能太無聊了,竟然很高興地跑過來對我說,我知道妳是誰了?
哦?我請他說說看,他竟然說,妳是我的女兒,「是一個怪人!」聽到這句語,我笑了。父親說出這番話也難怪,畢竟我大半生追求寫作的執著,於鄉村少見,在城市也不多。我太過理想主義的行徑,距離父親的想像太遙遠,讓長居鄉村少進城的父親無法同感、甚難理解吧。老子云:「生而不有」,閩南俗諺說:「生得子身,生不得子心」就是這個意思吧。
父親很容易失去記憶,剛剛發生的事一下子就忘記,古早的事卻記得清清楚楚。有時我覺得很奇怪,我的名字是父親幫我取的,為何他自己卻不記得;大姐和二姐的名字是阿公取的,他反倒記得很明白。早些年我還曾百思不得其解,眾人公認較有學問的阿公,為何很認真的幫姐姐們取中間字一樣的名字,唯獨不幫我取,是不是不重視我?那時甚至覺得很難過,認為父親幫我取「玉雪」之名,是頗為俗氣的「菜市場名」。
某次我剛睡醒,終於有力氣與父親說話,就在父親問話時告知他我的名字。沒想到,他怕自己再度遺忘,這個曾經多次被他忘記的名字,竟然從上午到整個下午小聲複習或默念,想要把它記住。被父親的誠意感動,我便告訴他:「不用再默念了,每次問我,立即告知你名字就是。」
看到父親這麼努力要記住這個名字,當初他一定是特別重視我,所以,才決定從爺爺那裡收回命名權。並且因為我剛出生時皮膚很白,所以,最後決定命名為「玉雪」。事實上,我之前認為「玉雪」之名俗氣,是那時書讀太少。如今多讀詩書,發現「玉雪」比喻高雅潔淨,很多詩文都有出典,例如宋.楊萬里〈送鄒元升歸安福〉詩:「我昔見子盧溪南,煙如玉雪照晴嵐。」意境多美啊!仔細想想,如今晒黑了的我,怕是承擔不起如此美名呀。
雖然父親九月已然壽終正寢,早已飛升在天界為仙,凡間俗事的一切均與之無關,他在世有意識且認知正常時,總是盡可能善待我,我應該早早當面感謝他,親賜此高潔之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