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家立
儘管按圖索驥是個很沒有新意的自力救濟,喜歡凡事憑靠一己之力的我,在遼闊的大東京中,就算絞盡腦汁研究錯綜複雜的地下鐵,到了額頭都能滲出愁緒的程度,依舊不願開口詢問一臉悠哉從容經過拿著地圖的我的年輕白領階級。
被陌生的事物包圍:不習慣的語言、看似悠閒卻急促的生活步調、精緻好用的商品……說沒有絲毫恐懼是違心之論。但這樣的我,還是在幾天之內弄清楚新幹線怎樣轉乘,怎樣有效率地換車。
那時我彷彿在蛛網中穿梭的茫然之蠅,恣意在蛛絲交織的縫隙裡以無謂的軌跡飛行,期盼像一根細緻之針,拉緊與這張蛛網的關係,又忐忑不安地藉著觀看地圖這個動作,降低自己的焦慮。跨出車廂的瞬間對面無表情的高中女生露出可能會讓人起疑的,身在異鄉必備的靦腆笑容。而我不過只是要去秋葉原電器街,沉湎在各種新式家電並喁喁細語。
在異鄉旅行,需要的不是對於日常的依賴,而是順應本能放縱感官。一群人結伴旅行是如此,但一個人更應該這樣,撇開在故鄉羈麋的態度,或是加深那分看起來胡鬧又輕浮的舉止,譬如點一份超辣的咖哩飯卻堅持不灌白開水、明明可以搭公車到的地點卻硬逼自己揹著沉甸甸的行囊步行前往……而這趟旅程最愉快的,莫過於造訪心嚮已久的夏目漱石大師的墓吧。
一如夏目大師的作品《少爺》中未脫稚氣,舉手投足流洩著天真的年輕老師,我口袋中插滿了導覽手冊和景點介紹,面對這些半生不懂的文字,我急欲被它們洗禮,卻迷失在歡騰的大都會中,宛若一匹初次追捕獵物的蒼狼,雖有激情,嗅聞獵物的經驗仍有待加強。在異鄉旅行,無非是將對故鄉的懸念,投注於這個敞開胸懷接納自己的曠野,在其中奔馳也好、蹉跎也罷,也不過是不願讓瑣碎的常識束綁,僅此而已。
回到飯店,在浴室裡,用疲憊的指頭探勘身體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圖,我曾發生冒出了許多可疑的地標,而這些地標很可能又會突然消失,隨著活力的復甦,連替它們命名的機會都沒有,就已搭上了返國的班機,悄悄地被異鄉所淡忘,即使它從來沒特別記起。我在東京學到了不少新東西,最令人品味回溯的,大概就是華奢的料理和緊湊的都市節奏。
異鄉和點點滴滴沒有什麼關係,我在心底這樣嘀咕著,卻盤算著下一回的獨自旅行,這一回,我可能連地圖都要捨棄,讓眼前的種種成為新的圖示,仰賴無根據的直覺去解讀它們,即使迷途,那也是種必備的渴求,對於異鄉,我不由得抱持著不足一哂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