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秋妍
自動門打開,紗罩裡躺的是頭戴瓜皮帽,身穿馬褂緊閉雙眼僵硬不動的爸爸,從沒有看他這樣穿過,覺得好陌生。忍住淚,要好好地看他最後一眼,爸爸的一生,就要結束了?
爸爸幼年失怙,跟他的母親及幼弟在大陸南方長大,十二歲時母親去世,離開家鄉投身軍旅。民國三十七年在北方結婚後,跟媽媽一起搭軍艦來台,下船時看到基隆港賣的番石榴,興奮的以為是家鄉的油桐子,誰知從此與家鄉一別四十年。
軍餉不豐,爸爸為了籌措我們兄妹五人的學費,曾跑去醫院賣血;不管多累多渴,都不肯多花錢買冷飲喝。家裡的電器、家具壞了,他修理一下就好了,是我心中的萬能爸爸!
有次他被借調空軍,我看到他從直升機下來,陽光下旋轉的螺旋槳,一撥撥風裡閃著,爸斜戴卡其色船帽,太陽眼鏡下意興風發的笑著,好帥啊!
爸爸五十歲時,媽媽驟逝,夜幕中他奔向公共電話,對著話筒那端的老友失聲喊著:「我太太去世了!」毛背心晚風裡飄搖,一如倉皇的心!
他父代母職二十幾年,炒得一手好菜,卻也發現有富貴手,冬天雙手皮膚皸裂,一碰水就痛,但仍照常煮菜辛勞著。兩岸開放通郵後,爸與家鄉的弟弟連絡上,興奮的把弟弟的照片放在床頭。在開放探親前,卻傳來弟弟病逝的消息。一連幾天他低沉坐著,深陷哀傷裡。
爸爸很幽默親切,特別在哥姐均成家搬出後,只剩我和爸爸兩人在一起時。我們買了小碗公,稱作是「電視碗」——對著電視一面扒飯吃。父女倆一前一後騎單車出去,爸回來會學我騎車的樣子說:「好有架式呢!」他曾說:「希望我們永遠都這樣子。」然而,什麼是永遠呢?
我主管說,人在往生後的四十九天內,神識仍在,我趕忙去寺裡為爸爸皈依。告別式上,默默在心裡說:「爸,回到佛陀淨土了,是您永遠的家鄉。」
再去看一眼爸爸,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