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云

「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翻閱發黃的《白香詞譜》，一片乾枯的楓葉隨之飄落。葉形還是完整的，薄脆的五瓣葉片卻彷如被歲月抽乾了鮮活血色，只剩一片黯然的褐赭。

應是很多年前，不知何處山林拾得的楓葉。朵朵火焰般豔麗的葉片，分別被夾入唐詩宋詞的扉頁，與我偏愛的篇章相伴。

習慣在書頁內夾入各種物件，最早是從小學低年級開始。那時期，小女孩們喜歡將吃過的糖果紙洗淨拭乾，夾在課本中壓平，再帶到學校炫耀；有時也會像收藏明星圖卡般，彼此流通有無。物力維艱的年代，那些不到巴掌大的透明膠紙上簡單的花色圖案，總能讓童稚的心靈充滿繽紛夢想，也在另類的爭奇鬥豔中獲得小小的滿足。

年齡稍長後，不再迫切蒐集糖果紙，而是隨著惜花的表姊拾撿各色花瓣。尤其是蟬鳴唧唧的夏日，門前的鳳凰花滿樹盛開如火，將四片花瓣鋪展開來，點綴兩根花蕊，夾入書頁。次日一到學校，翻開課本，一隻頭頂觸鬚、伸張著橘紅薄翼的蝴蝶，宛如即將展翅翩飛，也吸睛了同學們驚羨的目光。

除了花瓣，經常被夾藏在書頁中的，還有紙鈔。為了自行糾正愛吃零食與亂花錢的習性，總是將母親發放的零用錢攤平，小心翼翼夾存在課本中。直到抵不住饞蟲誘惑，才像童話故事中那個慳吝的守財奴，心疼手抖地取出一張來。儘管如此，那些藏身書頁的紙鈔還是在月底前就被收刮殆盡。

上中學時，趕上收集書籤的流行。每回逛書店或文具店，總要順手買上一兩張。那些書籤的圖樣繁複多變，除了唯美的花卉與風景名畫外，有些還會加印一兩句詩詞諺語；未經世事的荳蔻年華，讀來特別悸動。直到閱讀課外書成了戒不掉的「癖癮」後，書籤更被列入不可或缺的日用品——旅遊海外時，也曾買過幾張精緻的鍍金書籤；可印象最深刻的，卻是揀選玉蘭花或菩提樹的落葉，浸泡一夜濃釅的肥皂水，用牙刷細心剔除葉肉，再將葉脈分明的葉片晒乾，就成了獨一無二的自製書籤。

喜愛撿拾楓葉，應是始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懷抱著「紅葉題詩」的浪漫情懷，讓一片片嫣紅的楓葉長伴李後主、李清照；其後又讓它們入駐白居易、蘇軾的詩詞中。物換星移，書中夾藏的楓葉隨我輾轉遷徙，有些褪色或破損的也相繼汰舊換新，更多的則是隨著書本被束諸高閣，直到有一回發狠將它們盡數清除。

眼前倖存的這一葉，想必是當時見其形色尚好，不忍丟棄，或者只是漏網之魚。回顧那些曾經夾藏在書中的什物，伴隨的皆是留挽不住的歲月。「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童年遠去，青春不再，而手中這枚不復記憶時地的葉片，就讓它悠然忘我地安住在清平樂的〈晚春〉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