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英
民國六十年代還不流行「北漂」這種用語,不知那時阿爸是如何下定決心的,他辭去了農田水利會工作,舉家北遷另謀差事。
當天一早,我們從六龜鄉下搭公車前往高雄火車站。十二歲的我,平生第一次搭火車,既興奮又惶恐,眼珠子緊盯著行李,怯生生瞧著車廂裡上上下下的人。
我們一家四口的家當占了半節車廂,一站一站往目的地台中前進。每過幾站,我媽就點數行李,深怕稍有閃失,掉了其中一包。早上出門直到下午才抵達,出站後再轉乘公車,前往阿爸謀職所在的「勤益工專」。
阿爸的新工作是校門警衛,而我們全家就住進警衛室後方的休憩房。有時爸媽需要外出採買或辦事時,小學高年級的我就要頂替阿爸看守大門。若是等不及遲歸的爸媽,我和弟弟先睡著了,他們回來時就會拎起晒衣用的竹竿,從窗外伸進來戳醒我,迫我嘟著嘴睡眼惺忪的起來開門。
為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阿爸利用晚間閒暇去上土木包工的養成課程,並且在學成之後辭去警衛工作,自組營造團隊。由他出任工頭,與泥水匠、油漆匠、鐵窗工等人一起合作,搭上當年經濟起飛的勢頭,接了許多工程。鄰近勤益校門的一座教堂,就是阿爸的團隊起造的,阿爸因而認識教會牧師,也常受邀參與聚會。
趕工期間,最忙碌的是我媽媽了。比阿爸還要壯碩的她,不但要到工地挑砂石,還要在晚餐前奔回家,為那些與阿爸共事的夥伴煮食,而正值青春歲月的我也沒閒著,常在放學後幫忙廚房家事。那段時日,阿爸的包工團隊白晝上工幹活,晚間下班就到我家吃吃喝喝,感情融洽彷如家人,而阿爸樂於分享的慷慨個性,讓家中常常高朋滿座。我則漸漸感受到北漂後的家境日益好轉,即使是晚餐剩菜變身的翌日便當也異常可口,洋溢著家人打拚掙來的飯香。
阿爸的營建事業蒸蒸日上,不久就買房定居,把鄉下的祖父母也迎來同住,徹底揮別了世代務農的生活。他自己半工半讀唸到高職畢業,卻執意不讓我們步此後塵,全力支持我們心無旁騖唸到大專畢業。
然而阿爸沒享幾年退休清福,才七十出頭就過世了。每逢年節時就格外想他。記得他出殯那天,先是教會牧師帶著弟兄姐妹來追思祝禱,禮畢後唸佛誦經接著登場,然後是司儀一一唱名捻香告別,真不知阿爸最後是上了天堂,還是去了西方極樂世界?但我相信阿爸無論到了何處,都是一樣的得人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