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捧贈一盆非常漂亮的蘭花。

它們葉片厚實勻整，葉姿挺秀端麗，十多株根盤相錯，圍出一個豐腴的圓形叢林，護衛著一枝枝優雅文靜的花莖怡然卓立，花莖高低參差，上面歡喜地長出無數生命力飽滿的花苞，每莖枝頭，更有一串串靈巧如玉的幼苞擠在一起向上伸！

這幕充滿希望的舖陳，何其鮮活有力！像極一隊隊活潑快樂的孩子，守到下課鈴聲向外衝，爭到第一再與友隊較量，看誰能先馳得點及早綻放。

「好美的花啊！」我衝口而出歡叫。

栽花主人滿足地笑：「花開時，很香呢！」

才迎入室，第一朵蘭花竟在我們眼前湛湛而放，瞬間滿室清香，令我呆住。

其實，我可是很熟悉這種悠然自得的芳馥忽然掩至的。

多年以來，當靈思打結，情緒低落，我會漫不經心上陽台澆「草」，偶有不期而至的幽香飄來，總令我精神一振，循香以追，往往發現一些備受冷落，僅存兩三枯葉的小盆上，居然為我綻生一、二朵蘭中之寶的素心蘭。

它們醒心明志怡然伸展，令此時吐芳才發現的我，愧疚地叨念不已：「真對不起！好在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您是幽蘭，自不會介意是否受到應有的照顧、注目，在窗外、山巔、寒舍陋居或華廈了！」有人自芳，無人亦芳，它的花馥不因環境改變，卒使它成為我們文化歷史中，慎獨勵志的提示。

我們常在學生畢業賦別之時寫蘭相贈，祝福他們展翅而飛、脫離師長叮嚀後更需自愛！此際久違供之書案，總忍不住一再繞著它們轉，輕觸葉尖細數花莖，至少該有十五枝了罷？不意在外環氣根旁，居然又有兩枝不甘落後的胖小子搶冒出頭！

這樣的幽蘭現今很少了！花市難見花蹤成謎，遍問各處花店只有蝴蝶蘭，若要人們聽懂我的需求，還得冠以「國蘭」示別，知者既杳，栽種不易，植者自珍，對魂牽夢縈如我則是至賓！

它們其後花開逾百，但仍有來客入芝蘭之室一無所覺，得湊入花中深呼吸，唉！仍然一無所得。

在學校教設計水墨得格外費心，兩班學生總數近百，僅有三人見過幽蘭「本尊」，其餘上網尋查果然得見，只一轉身就忘記了！

也許，他們才是幸運的，不必各處追覓、觀察、強記，也不需如上個世代般饑渴地落實知識反芻思考。網路資訊無所不有、無遠弗屆，但無法嗅到「充堂之芳」，當然無法體味「非幽蘭所難」的期許了！

我該剪下一串花莖去「機會教育」嗎？......
屆時只怕已習慣於霸道人工香味的我們，肉身、心靈最美的自然嗅覺已麻木了！

（作者為畫家、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