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從聖
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特別在討論顏李學派時,反對歷來中國哲學史論著僅以「事功學派」一筆帶過的觀點,更反對僅將之視為「俗學」、未見道的輕視態度,反而以審慎眼光,重新評述清初思想家顏元學說之價值。筆者認為,顏元在修身與道德實踐的論述,至今仍能啟迪世人且極富正向意義,值得深思與學習。顏元主要的思想與觀點,大體存錄於《四存編》,以下便依此略論其思想與學行。
首先,顏元極重人之「實學」與「實行」:「寧為一端一節之實,無為全體大用之虛。」他尤其注重儒學經典之「習」字。因宋明儒者,無論理學家言「主敬」(程伊川)、心學家言「本心」(陸象山與王陽明),均有喜精惡粗之跡象,即朱子所謂「躐等」弊病。
顏元之門生李塨亦云:「紙上之閱歷多,則世事之閱歷少。」所謂「世事之閱歷」,不離於人倫、人際、處世之道。故顏元說:「道者,人倫庶物而已。」他雖極重實用之學,教人當用心於洒掃、應對、進退、行禮之具體事為。然他更強調,任何規矩、禮儀之踐履,皆須依「敬」的工夫為根柢。
正因如此,若僅以「實用主義」、「事功派」之名目定位顏元之學,不免疏漏,更未必公允。
其次,顏元曾說:「吾嘗談天道性命,若無甚扞格,口中講說,紙上敷衍,不由身習,皆無用也。」顏李師徒,較重傳統儒家六藝之學,故實踐性質強。
如顏元謂:「聖賢之言,可以引路。今乃不走路,只效聖賢言,便當走路。每代引路之言增而愈多,卒之蕩蕩周道上,鮮見其人也。」其所謂「走路」,便是教人用心致力於平實倫常與禮節度數的踐行,不應捨此坦途另求他徑,更不因空談心性而躐等廢學。
或因如此,其對天道本體之形上義蘊的闡釋,不如宋明儒有深刻且近乎冥契主義的發明。然平心而論,顏元之學不僅平實親切,且相較於抽象哲學思辨,更能提起人之內在生命,進而付諸實行,故顏元學說置諸當今社會,仍值得參究與效法。
如其強調「身心內外」、「一齊振起」,由「學」而成「習」,正體現儒學學行並重的特性。
最後,顏元嘗云:「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為孔孟、程朱,判然兩途,不願做道統中鄉愿矣。」而「不願做道統中鄉愿」一語,實涵極深刻之義蘊。
顏元看似痛詆程朱之非,明辨孔孟與程朱之異,然顏元原為程朱信徒。
其年少時,自製周張二程牌位陪祀孔子,成日膜拜,不敢有失。後逢母喪,經鄰人相告,始知自己原不姓顏,而是姓朱,顏元實為養子。但是,顏元仍遵照朱子家禮辦理母喪,泣甚毀形。
於此期間,顏元實行古禮諸多細目,發現許多不近人情處;後尋遊各地,更見士人徒然重視陽明「致良知」與頓悟法門,在實踐力行方面則懶漫荒廢。
基於如是因緣,而有「不願做道統中鄉愿」之語。就此可見,顏元之「行」與「身習」,透顯強大生命踐履力量。其「知」在「行」中徹底體現,印證儒學知行並進、並重的精神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