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司馬遷《史記‧吳太伯世家》:「季札之初使,北遇徐君。徐君好季札之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寶劍,繫之徐君冢樹而去。」延陵季子出使經徐,徐君鍾愛季札寶劍而不好意思啟語割愛。季子惦心,心念出使來歸相贈。然再訪而徐君已然黃泉,季子掛劍墓前,重君子然諾,輕身外物,男人的相互賞識,許應相對。
男人的漂泊,把生命交付未知的旅程。薄暮天涯征馬,紅塵來去,情濃意深,時惹傷心。
望盡天涯疑無路。我打開窗望向石橋,寧靜石欄,橋上有釣客,竿影在河面晃動是辯論的語言。
到哪都是流浪。楊牧的〈延陵季子掛劍〉詩曰:「我為你瞑目起舞/水草的蕭瑟和新月的寒涼/異邦晚來的擣衣緊追著我的身影/嘲弄我荒廢的劍術。這手臂上/還有我遺忘的舊創呢/酒酣的時候才血紅/如江畔夕暮裡的花朵」,異鄉羈旅,搜奇獵異,危檣獨夜,陌上起風,都是獨享的樂感與苦趣。
曾經拍過花甲男孩瞿友寧導演的廣告,是一個上市的基金廣告。當日廣告演員約有十人,由導演訪談提示方向,須由自己主導內容。拍攝活動結束後,導演知道我是大學老師,他說,透過你們的語言,顯示生活沒有藝術想像力。我當然不服。關於想像,導演說,你沒有浪跡,沒有漂泊,在月球騎重機才是想像力。我突然明白,他的漂泊,閒雲一帖,溪月一抹,是生活陌生化與戲劇化的具體實踐,漂泊只為了遇見不可測。
我也曾支持她/他天涯尋夢,漂泊異域,卻換來離岸的,靠不了岸的她/他。一起在法國巴黎的日子,在九二一大地震前,在左岸喝咖啡,鄰座唱著傷時的歌韻;在羅亞爾河城堡吃著一大條硬香的長棍麵包,手指攀上古堡青苔,綠成歷史的蹉跎,聽著各種激盪心神奇美綺思的故事。在蒙馬特畫家聚集的廣場,遇見來自台灣與中國的畫家,在異域流浪漂泊的情感,淡化統一與獨立的選擇題。幾回在韓國首爾時,凜冽的陽光像是當年配劍,雲霞傍日,照穿浪跡衣衫,手上的相機是藏閣經篋,默然收攝眼光。而她/他都已無蹤。
在西雅圖、舊金山漂泊的楊牧,在台灣漂泊的馬華文學,都是尋覓與被尋覓的旅程。在沙哈啦沙漠飄泊的三毛,獨在沙漠中翻飛的碎花衣裙,長長黑髮在塵沙中飛揚,自由自然,漂泊高情,情懷高亢。可惜,他以繩索終結讀者閱讀其生命歷程,他的昂烈華瞻,也是漂泊的。
幾年風華換一眼無垢塵心,滿肩風霜讀取轉識蓮花。年輕時許願理想科系,影視傳播、運動科學,法國文學等等,最後是漂泊或是回歸到中文系;年輕時最想漂泊離開父母,現在卻是最想回歸的。
最近,樓下理髮店旁經常有隻貓,看似流浪的,也許是蓄意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