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拜訪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坦白說,自從外公過世後,我回想起他的時光少之又少。不是忘記,更不是緘口不談,而是他在我心中早已占有一席之地,不會特別提起,卻始終存在。圖/River
蕭安妤/高雄市小港區小港高中三年十四班
回憶的拜訪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坦白說,自從外公過世後,我回想起他的時光少之又少。不是忘記,更不是緘口不談,而是他在我心中早已占有一席之地,不會特別提起,卻始終存在。
外公的離開,是全家人想都沒想過的事。那時是五月中旬,氣溫扶搖直上,某個悶熱難耐的大晴天裡,媽媽載著即將會考的我和表弟,在柏油路上奔馳,準備去有名的文昌廟參拜。不料剛到半路,一通電話捎來的噩耗迫使我們立刻掉頭──外公走了。
車一抵達住家樓下,停靠在路旁的救護車正閃爍著刺眼紅光,我們飛奔上樓,映入眼簾的是救護人員正在幫外公急救的背影,一旁的外婆六神無主地叨念著:「伊平常身體真勇健啊!那欸安內?」「昨暝伊擱共伊心臟勒痛,共今仔日欲去看醫生,透早衫攏穿好好啊……」身旁舅媽哭著說明狀況的急切,大舅決定放棄急救的癱軟無力聲,穿過我薄薄的耳膜直達心底,久久徘徊不去;接著是媽媽打電話聯絡葬儀社的故作鎮定,伴隨著阿姨悲慟的哭聲,狹小的客廳亂成一鍋粥,大人們忙進忙出,我和表哥、表弟頓時被遺忘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我們,侷促地來到沙發旁,攬住癱軟的外婆,彷彿是為了掩飾不安。
那天之後,我的生活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攪得七零八落,即將來臨的大考無法撼動我半分半毫,明明目標在眼前,但努力的心卻淹沒在周遭事物帶來的重重紛擾中,難以辨識出原來的模樣。坐在書桌前的我,大部分時間是發愣和沉默。我總是想起外公過世前一周的母親節聚會,為什麼沒有堅持讓大家拍張合照呢?為什麼不多和他說點話?為什麼坐在他身邊,卻只顧著膝上的題本還沒有寫完——太多太多的懊悔與自責,像黑夜裡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了我,連心靈也跟著顫慄。這些想法混著淚水,裝滿情緒的木桶,而我浸泡在其中。外婆天天以淚洗面,受到家人的悲傷情緒影響,更是讓我心態崩亂,最終只換來一張低於期望的成績單。
真正使我如釋重負的契機,是在會考完後兩天的告別式上。那天的天空不怎麼好看,從一大早出門就是灰灰髒髒的,沒有風更沒有太陽。我坐在靈堂前的塑膠板凳上,身邊的親人臉上都寫著哀戚。喪禮一切按著幾天前公告的流程進行,直到塵埃落定、宣布即將起棺前往火化的瞬間,那憋了一整個早晨、將落未落的雨水,竟突然傾盆而下,雨聲甚至大過周遭此起彼落的驚呼。
神奇的是,我原先紛亂雜沓的心緒,竟在剎那被撫平,彷彿外公帶著我最喜歡的雨水,前來與我相見。我甚至能透過雨幕,依稀窺見每次回外公家時,他臉上綻放的慈祥笑容,以及呼喚我名字時不太標準的音調。穿上雨衣後,一行人準備跟著靈車出發,前往火葬場;出乎意料地,原本的滂沱大雨竟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短短時間內,天氣的急遽變化讓我們不敢置信,而我在愣住的同時,淚,再也忍不住了。外公真的在用屬於他的方式向我們道別,用一場瞬間的大雨、剎那的雨過天青,和天邊那道清淺微笑的彩虹。
人世間有太多無法掌控的事物,沒有規律,更沒有預告。外公猝然離去無疑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一堂課,然而,他在睡夢中辭世的面容是那麼地慈藹,沒有病痛的折磨,反倒瀟灑地離開了我們。他示現了無常──原來我們和死亡的距離那麼近,但這些不僅僅是想告訴我們「珍惜當下」有多重要,更值得我們學習的,其實是面對無常的釋然。
「兒孫跪拜!」我站在靈堂前,手裡的香煙裊裊,心裡默默祝禱:「阿公,請放心地隨菩薩去吧!阿嬤,就交給我們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