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市場時,我喜歡找老農的攤位。喜歡在斗六這鄉下的早市裡、在授受之間,感受鄉下農夫那雙因經年累月農作而布滿粗繭皺紋的雙手,感受我父母也有的質樸與敦厚。圖/123RF
文/黃振裕
上菜市場時,我喜歡找老農的攤位。喜歡在斗六這鄉下的早市裡、在授受之間,感受鄉下農夫那雙因經年累月農作而布滿粗繭皺紋的雙手,感受我父母也有的質樸與敦厚。
「年輕人,來買柑仔,早上現採的,一斤三十,真好吃!」年紀約莫八十、腦勺上的花白髮髻襯出黝黑皮膚上一臉潔淨的老婆婆,皺癟的嘴唇邊嚼著橘子邊做最佳推銷。
「阿婆,自家種的嗎?」
阿婆笑盈盈遞上一顆要我嘗嘗:「是呀,自家種的!吃不完,拿一些出來賣,你試試看嘛!」
瞧那攤位上新摘的橘子,色澤黛綠飽滿且圓潤,便挑了幾顆:「只買一些嘗嘗。」「沒關係,多少都可以!」年長的阿婆手腳俐落地接過,卻猶豫慢拙地按起了電子磅秤,眼前的螢幕幾次閃跳才準確落在單價30的位置,總價顯示33。
「三十元就好!」阿婆如釋重負且大方地說。
「好喔,」遞上百元鈔,「讓阿婆找零!」阿婆粗糙乾癟的雙手,一手捻著紙鈔,另一手屈指點算,原來笑咪咪的慈祥臉龐,頓時充滿疑慮。想來阿婆不諳算數,這簡單的加減卻難倒她了。
「阿婆,找七十。」我輕鬆提示。
阿婆恍然大悟:「對喔!七十。」然後自我揶揄,「老番顛了,這麼簡單也算不出!」
「阿婆還能做生意,哪會老番顛!」我讓阿婆逗笑了。
臨走前,熱情的阿婆又遞上一顆:「來,這拿去!阿婆請你。」
「阿婆,不用啦!」我說:「你已經算我便宜了,留著賣!」不是客氣,是阿婆已經送我濃濃的人情味啦!
「好吃的柑仔,三斤一百喔!」隔壁年輕人在攤位上拉高聲量攬客,阿婆老當益壯,聲量也不輸人地高喊:「一斤三十、三斤一百嘿!」把走開幾步的我又喚了回去,小聲提醒:「阿婆,三斤一百比一斤三十更貴啦!」阿婆才恍然大悟地笑了!
路邊攤,戴著包巾斗笠的歐巴桑瞧我走近,招呼道:「少年仔,買芭樂!」幾次光顧,買過賣相不好但甜美多汁的紅龍果,也嘗過鮮甜的絲瓜,質地Q軟肥碩的芭蕉亦不在話下。她總是自豪地說:「都是我自己種的!」
沒錯!當歐巴桑遞上塑膠袋,那厚實黝黑的指掌、增厚的指甲間仍殘存著沙土的手,我的父母也有一雙!那粗糙布滿繭的雙手,就是「自己種的」的實證。
「一百二十九!」
挑了一袋芭樂,把一百三十元放在歐巴桑厚軟的掌間,瞧她東翻西尋就是找不到零錢。「只有一塊錢,別找了!」沉甸甸的一大袋新鮮芭樂,可便宜了呢!就一塊錢,免了辛苦的農婦在腰間錢包繼續翻找,也免了等候,划得來。
「不可以!賺了你的錢,怎能再占你便宜!」歐巴桑環視攤上,要我不能走,說:「一定要補你。」俐落拾起一顆木瓜硬塞了過來。
「不行!一顆木瓜補一塊錢,你划不來的!」我推辭了,卻滿心歡喜。歡喜這不貪客人便宜的質樸,也歡喜這鄉下農婦的豪氣大方,我已逝的父母也是這般直率、厚實啊!
孰料,歐巴桑氣勢更旺了:「你是好客人,就算請你吃我也高興!自己種的,沒關係!」還嚴肅警告,「你若不拿,我會不高興喔!」呵!此時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帶回滿滿的人情味。
準備餐點耗時又費力,但每每備菜、切水果時,想起市場上的種種趣味,一身疲累彷彿都被療癒了。特別是那濃濃的人情,常伴著鍋鏟拌炒間入味,讓盤盤蔬餚、水果都鮮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