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 你好,異鄉人
圖/Pixabay
文/禾月
三十八年出生的我,和三十八年撤退來台灣的更多「他們」,自自然然地生活在一起。有的是同學,有的是老師,有的是同事……
一位,怯生生,叫「粟品兒」的小男孩。
一位,一早就在校園中刷牙漱口,總是笑呵呵的「老高」。
一位,在妹妹的教室中大聲講課的「羅老師」。
他們是我童年時所能察覺到的,和我生活周遭其他人不太一樣的三個人。後來長大才知道,他們就是所謂的「外省人」。
粟品兒和家人,借住在我們村子外、稻田中的林家祠堂裡,而且僅是很短的時間,之後我就不曾再見過他了。只記得他的口音很特別,白白瘦瘦的,臉上有幾顆雀斑。
漸漸的,三十八年出生的我,和三十八年撤退來台灣的更多「他們」,自自然然地生活在一起。有的是同學,有的是老師,有的是同事,還有一位,每年雙十節站在總統府前,神采奕奕高呼「中華民國萬歲」的蔣總統。
一切都是那麼想當然爾。
出了社會,同學的先生李老師、劉老師,曾經的鄰居馬老師、田伯伯,他們也是所謂的「外省人」,但他們的太太,不是閩南人就是客家人。妹妹那位大嗓門講課的羅老師,後來娶的也是我同學的姐姐,一位客家妹。
我個人對這種通婚的現象還滿珍視的,總覺得,它是族群融和、社會安定的力量。
這種感覺,一直到我經過橫貫公路,看到一群群肩上扛著鋤頭、神情落寞的榮民時,才突然消失,從而驚醒覺知到:三十八年由大陸撤退來台的,除了對建設台灣做出貢獻、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的精英,以及大部分安居下來的外省人之外,還有不少是沒能組成家庭、形單影隻的異鄉人。
秋末冬初稻黃時節,下課回家的路上,頑皮的男生常常大叫著:「瘋兵來了、瘋兵來了!」嚇得我們女生邊哭邊跑的記憶,也一再地浮現。
真有瘋兵嗎?瘋兵是怎麼來的?
記得是更小時,還沒有上小學,有一天和弟弟妹妹在小小的中庭玩耍,突然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快跑穿越我們,往另一頭叔婆的菜園奔去。這頭水井邊傳來堂姐的哭叫聲,小孩都嚇呆了。
一會兒,全村的男人都動了起來,追逐著這襤褸青年。
接著,我看到了一個終身難忘的景象:兩位村人捉住衣衫襤褸的青年,嬸嬸手中握著石頭,邊罵邊搥打青年,即使他不停哀叫著。
原來,這衣衫襤褸的青年就是當年大家所說的「瘋兵」。他們跟著部隊撤退到台灣,也許是受不了離鄉背井的思鄉之苦吧,精神失常,到處遊蕩。這天,其中一位來到我們村子,看到正在水井邊汲水的堂姐,忍不住上前就抱。
堂姐掙脫、他快跑、村人窮追、伯母猛搥,大家受的傷都好深啊!
警察來了,將他帶走,卻帶不走我心中的恐懼和疑慮。
作家蔡詩萍說,他的父親是由一個人到一個家族。那是幸運的,我們為和他父親相同命運的外省人感到慶幸。
瘂弦的母親說:「告訴我娃兒,娘是想他想死的。」多麼令人嘆息不捨呀!詩人的母親。
退伍軍人高秉涵於戰亂中受託,如今已將幾百件的骨灰背回戰友的家鄉,又是多麼令人感動、佩服啊!愛心,是兩岸之間看不見的平台。
瘋兵呢?他們在台灣,生時已如遊魂,死後葬身何處?遠在彼岸的親人,可曾思念?
天地不仁,曾以兩岸百姓為芻狗,時雖過境已遷,仍要衷心祈求戰亂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