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這是王梵志的〈翻著襪〉詩。王梵志的身世充滿傳奇色彩，胡適先生在《白話文學史》中推定王梵志約是六世紀末到七世紀中隋末唐初人，並且把他和「寒山」、「拾得」並列為三大白話詩人。他的詩平淺通俗，大多勸善規過，在當時應該相當流行。

王梵志在宋代相當受到肯定，最受矚目的應該是黃庭堅的一篇跋〈書梵志翻著襪詩〉，他先引了這首詩，然後說：

一切眾生顛倒，類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昔茅容季偉，田家子爾，殺雞飯其母，而以草具飯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勸使就學，遂為四海名士。此「翻著襪法」也。今人以珍饈奉客，以草具奉其親；涉世之事，合義則與己，不合義則稱親。萬世同流，皆季偉之罪人。

茅容字季偉，東漢末葉人，四十歲仍然耕田維生；有一天在樹下避雨，其他人都焦躁不安，只有他安然端坐。當代名流郭泰正好眼見，大為欣賞，主動交談，並請求借宿。第二天一早，茅容殺雞備飯，郭泰以為是要招待自己，沒想到茅容卻是用來孝養母親的。郭泰大為欽服，自嘆不如，於是鼓勵茅容讀書，終於成為一時名士。黃庭堅引茅容的事，形象的解釋王梵志〈翻著襪〉的意涵，並進一步批評世人的錯誤觀念和態度：好處都歸自己，罪惡推給父母。這是不合義理的「顛倒」作為，「眾生」卻習以為常，令人慨嘆。

明人楊慎曾說：「知梵志翻著襪法，則可以作文。」也在強調不能「徇俗」，是又從「作人」推到「作文」。南宋詩人陸游，號放翁，有一首詩〈閉戶〉：

聲利能令智者愚，放翁閉戶養迂疏。

地爐枯葉夜煨芋，竹莧寒泉晨灌蔬。

徇俗不如翻著襪，愛山只合倒騎驢。

今朝更有欣然處，萬里知心一紙書。

宋初的隱士潘閬，倒騎著驢遊覽華山，任由旁人取笑。「倒騎驢」、「翻著襪」和「閉戶」養拙，同一機杼，也都是真性情的表現；「性情中人」，人人說好，卻未必真能接受，這不也是「顛倒眾生，類皆如此」嗎？

「翻著襪子」，談何容易？也難怪黃庭堅要稱讚王梵志是「大修行人」了！

（作者為世新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