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一、落花生性格

我從少年而來的憂鬱，有將近一半的因素，是長年在母親幾乎休業的髮廊裡，學著與家人的朋友們交談甩脫的。特別是那些著根於生活、性格樸實，也不脫庸俗的婆婆媽媽們。

她們親切、溫暖、善良，嘴上不忘繫掛小小牢騷，精細用度而充滿生命能量。若你不以時尚的角度論斷一切，經過或短或長的相處，我想你也能憑直覺嗅出，她們性情中，像是剛扭開瓶口的鮮美花生醬，溫潤而讓人打心底放鬆的、親切可愛的「落花生香氣」。

二、貼近土地的生活情智

我身邊的「落花生們」成長和性格頗有通性，因此我以自家長輩舉例就行。

我外公頗有音樂天分，年輕時帥氣爽朗的外表與自學有成的二胡，迷倒當年新營紙廠鄰近一票女性。大清早搬運負重難耐的紙漿原料和紙製品過半天後，用畢晚餐、俐落地完成沐浴，便到廟口廣場拉起二胡。

來廟口聽外公拉二胡的，多半是當地的年輕女性或女工，偶爾也摻雜幾許富家千金的身影；而外公陶醉於拉琴之餘，青春而明朗的眼睛，也環顧那些圍繞他的聽眾。

當年人群熱絡的台南新營，自然少不了摩登正妹；然而看了幾周、看了數月，又看了數年，外公青春的眸光，切切看入端莊嫻雅、卻不及摩登正妹搶眼的外婆眼中。經過一些時日探訪、託媒說親、迎娶外婆，來到紙廠分派給他的獨棟宿舍，配合增產報國政策，產下一子八女，並認養一位女兒。

十個兒女在大通鋪上睡成一排，逐日成長，長姊領頭外出工作，幫忙支付日漸棘手的家用、與弟妹的學費。從那時起，外婆就在家中餐桌上方的鎢絲燈泡下，懸上一塊鹹豬肉，對一眾兒女叮嚀：有工作的人，才能吃米飯配鹹豬肉，其他人跟她一樣，都喝番薯籤粥拌糖或鹽巴。

於是，沒辦法就想辦法，兒女們除了日常勞務外，就是捕田鼠、捉泥鰍、青蛙、河中的游魚……而糖廠載運甘蔗的司機，多半將車斗上的甘蔗綁得似緊又鬆，沿途故意要一些甘蔗掉下車來，讓尾隨於後的孩子們撿去當零食；至於平日的水果，就是野地裡自生自長的果樹了。

那做什麼捕田鼠、捉泥鰍這些呢？因為除了逢年過節，外婆不讓孩子們吃那塊鹹豬肉，所以這些捕獲的田鼠、泥鰍等等，便成為平日的家常肉品。

然而，外婆為何要懸上那塊鹹豬肉？又不給吃呢？

因為彼時的台灣，肉價貴得令人牙口生軟、教育資源奇缺，平日只有富貴人家受用得起。所以這塊懸空、始終吃不進嘴裡的鹹豬肉，正是重要的生活教育與品格教育，再再提醒她和外公的兒女們：生活場域開闊，卻容不下空轉虛耗的腦袋，要自憑己力、務實工作、踏實生活，才能得償宿願的生活真義。

三、落花生的宿命

理所當然的，每個人的青春都是散射活力，甚至多半相貌引人，也都有過年輕而熱情的追求、執著不放的理想。

只不過當孩子脫離母胎來到塵世，爸媽在年輕時就不多猶豫，將他們長年的夢想擱在地上，悉心捧起你軟嫩的身子，尾隨著你開銷愈見頭疼的成長，錙銖必計、般般傷神，乃至隨時搶在前頭，為你擋風遮雨。

然而，當你靜下心來時，是否曾經想像？這麼多年來，爸媽們都忙些什麼？他們心中如何感受？是否也可能和你一樣，或比你更頻繁地，無意間遇上意料之外？而他們漸老的健康呢？

這些沉默的點滴，他們難得讓你察覺情狀有異。不過無論如何，請你暫且轉換角度、做個設想：倘若你的摯友，經過十幾甚至二、三十年默默為你付出，包辦你生活與逐夢的所有資金、資源，受傷害病也不吭聲，只是在你身後充作軟墊般的存在，隨時為你不慎滑跤預作準備，你會怎樣報答你的摯友？

而回到現實中來，倘若你天生幸運得離奇，有幸擁有這樣的摯友，你設想現實生活中的所有可能，這位或這兩位摯友，是否正是你早早忘在腦後，疲憊不堪、健康堪虞的雙親？

請你向自己如此提問，然後在心中給自己答案就好。

四、當你還是感到不快樂

當你剛察覺到，自己的不快樂幾乎要淪為慣性，你迫切需要的解方，可能還不是任何保健食品或醫藥；而是細察生活周遭，有沒有性格勤勉實際、言行正直，溫和、善良，或許用錢計較，卻能妥善打理生活和學業的疑難，又自在從容的同儕？如果你真的快樂不起來，請試著和他們交朋友。

因為在與他們的相處中，你能夠觀察或學會與你一般年齡的人們，面對生活的誠懇與柔韌，以及種種處置問題的實用技能。

而這些正直、溫柔、善良，卻練就一身生活本領的同儕，正是與你年齡相仿，卻具備「落花生性格」的人們。倘若你的不快樂即將淪為惡習，他們便是你迫切需要的觀摩對象了。

五、於土壤的香氣中再生

你是否曾經留意乃至吸嗅過，日晒灼人，步行於野地或草地之間，那種腳底下蒸上來的泥土或泥草香氣？那正是土壤獨特的香氛，孕育一切生機的源頭。就像我們偶爾瞥見，我們或高雅或幾分現實的雙親，若隱若現地，無意間流露的那點俗氣。

假設你由於彼此生活過度黏貼，而對雙親難以認同，其實有些可惜，因為他們正是最貼近你的，觀摩生活技能的對象。想學會哪些本領？又絕對要堅持哪些理念？因為是親子關係，凡事都可能較好溝通。

畢竟一般而言，父母通常比同儕更能包容你性格的多面性；反倒是友伴，對你往往只有片面認知，偶遇摩擦，若非不易忘卻，便是分道揚鑣；但假若無論如何，你就是無法對雙親服氣，那請多觀察你的同儕。

特別是當你意識到，人們無論貧富、社會地位高低，都絕對有必要務實生活。來到這樣的時刻，其實你對生活已有覺醒，而這與你的人生規畫，乃至生活、生命品質都息息相關。

畢竟理想都必須從根柢生長、茁壯，倘若四下橫生的憧憬，已讓你在生活中茫然，甚至幾分失措，那就是你的成長終於來到轉捩點。只要確實將理念與夢想，如實置入現實生活場域，確實驗證所有可行性與可能性，並懂得掉頭或逐步修整，你將因此收穫豐美。

而從此之後，隨著時光推遠，你身上也將漸漸飄散出一股濃郁的、不假貪求詭詐，誠懇務實的「落花生香氣」。無論身心、生活、理念或前瞻未來，都將紮實且生動，不但活得俐落、性情也灑脫而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