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素珍

深秋霜降時節，早晨，我如常在學校操場邊練拳。西風蕭瑟，氣溫稍涼，我緩緩呼吸，在吐納中，摸索著老師常說的「學太極，先學鬆」。漸漸收攏雜亂的思緒後，心靜，氣也順了，雖是胡亂輕鬆比畫拳架，打完一套拳，竟也汗溼背脊。收功後，望向操場上與風競跑的田徑選手，想起當年：操場上學生的熱情染紅了秋色。

十月中旬運動會前，全校各班卯足全勁，在操場上練習大隊接力、滾動巨輪和開幕進場表演，我帶的國二班也不例外。

放學後，參加「滾動巨輪」的學生，馬上抬著輪胎到操場就定位練習，直到天色暗去。

原本，對於學生能發揮團體動力、自主練習，身為導師的我應該很欣慰；但是，這次參賽的學生伶是個血癌患者，罹癌近五年，每個月還要固定回診。那個月，她因為白血球過低無法化療，仍堅持上場比賽，家長雖擔心但決定順著孩子的意思，我內心是忐忑的。

比賽開始！「滾動巨輪」原本只是運動會的趣味競賽項目，那一班學生卻拚了命似地滾動著大輪胎，每一棒的交接沒有一點失誤，接棒後就奮力往前衝。最後不但拿了第一名，還破了大會紀錄。

大家推派伶上台領獎，她驕傲地舉起紅豔飄飄的冠軍錦旗，眼裡閃耀著淚光。她說，她早就預期我們班會得第一名，因為大家都很努力。在一片勝利的歡呼聲中，我慶幸著，因為身體虛弱一直無法做劇烈運動的伶能參與這次盛會，她滾動的，是「生命的巨輪」啊！

但，勉強真的不好。

幾天後，伶整個人軟癱在台大醫院的病床上，和運動會上神采奕奕的她判若兩人。全班同學和我都一樣擔心，每天傳「放學口號」給她，句句都是祝福她早日康復的企望。我們也找到運動會當天比賽的實況錄影，期盼那熱血沸騰的趣味競賽，能夠激起她對抗病魔的鬥志。

幸運地，經過一個多月的療養，伶漸漸恢復體力，也如常回到學校上課，我總算放下心中的巨石。

升上國三，有一次伶回診後，告訴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老師，醫生說我痊癒了！以後只要固定追蹤就好。」我高興得緊緊握著她的手，急著確認「痊癒」的意思。我知道血癌患者是可以康復的，而何其有幸，我竟見證了這樣的生命奇蹟！

畢業後，伶選擇就讀我的高中母校，還參加了排球隊，經常在排球場上揮灑青春的汗水。升上大學後，也時常在社群網站分享她的生活點滴，每次看到，我都覺得健健康康展現笑容的她，真美！

仰望操場邊紅褐的台灣欒樹，彷彿還聽得到每年運動會時，啦啦隊在場邊揮舞班旗、狂喊加油的口號聲。學生的精力旺盛，像充飽電的勁量電池，讓初老如深秋的我忘了自己的年紀，與大家一起高舉加油棒，瘋狂嘶喊。直到隔天起床，聲音啞了、全身痠疼，才知道青春早已離我遠去。

今年，因為考量疫情和學生剛打完疫苗不宜激烈運動，學校決定停辦原訂十月底舉行的運動會。但我相信，明年秋涼，霜染紅葉時，操場上必然汗水與淚水齊飛，加油吶喊聲再起，激勵著參賽選手奮勇向前，為生命留下更多光榮勳章與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