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以生命源頭創作,在壓抑與爆裂的拉扯間,釋放深埋的恐懼與焦慮。蛇,不僅是象徵伊甸園的誘引,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四歲時與外婆散步遇見蛇,是外婆的驚嚇聲嚇到她。她回憶:「恐懼是由身邊的人建置。」
影響力出眾的行為藝術家瑪莉娜,被譽為西方行為藝術教母,二○一三年上映的紀錄片《凝視瑪莉娜》讓我們看到她的作品具有爆發性的感染力。她在紐約MoMA現代藝術博物館以「凝視」為主題的展演,眼與淚,逼近觀眾往自己的內心探視。當時她有段宣言是:「藝術家不要和另一個藝術家談戀愛。」到了《凝視瑪莉娜2》,她帶領的宣言是:「藝術家應該無懼!」
體會恐懼克服恐懼
要了解她的行為藝術為何總是挑戰人體極限,以及與觀眾的互動所引發的熱議,得了解她的童年,以及她所受到的家庭教育。出生自巴爾幹半島塞爾維亞的首都貝爾格勒,父母是前南斯拉夫的游擊隊員,內戰影響了許多家庭,而媽媽與阿姨對她的管教與體罰,例如把她關到很深、很黑暗的衣櫃裡,不只是讓她「恐懼」,也讓她成長後藉著作品探究「看不見的存在」關係。歷經四十幾年後,她才有機會重返當年居住的「大屋」(來自猶太人的住所),那是「大時代」與「個人家族」歷史的魂靈,內心激動不已。
沒有得到父母疼愛的環境,讓她感受到許多壓力與恐懼。但也正因為父母的「精神」培養了她挑戰身體極限的意志力,讓疼痛壓過疼痛,甚至是治癒疼痛。她創立的學院,讓不少行為藝術家,可以重複展演她的作品,經過演繹,體會恐懼與克服恐懼。直至父母相繼過世,她看著他們的遺物,又領略了另種生命感。爸爸是戰略戰術講師,早已與媽媽離異,但仍保留她與弟弟童年的照片;媽媽的日記讓她看到媽媽的脆弱與情感。她自述:「只看一頁,足以改變我和媽媽的關係。」媽媽生前看過她的表演後,在受訪當下說:「以前我不懂瑪莉娜,現在懂了。」
反覆聆聽洗滌人心
雖說不要愛上藝術家,她每每愛上的也是藝術家,影響她至深的烏雷(二○二○年去世,兩人出生不同年,卻同月同日生),彼此多次以身體展演危險與信任的平衡。人牆的設計,讓觀眾在穿越時,感受那股壓力與純淨的氣息。她的第二任前夫保羅是藝術家,也是她的經紀人。關係或形式的開始與結束,絕對也可以形成創作的另一環,瑪莉娜實踐「解放的循環」,那是:解放記憶、解放身體、解放聲音。
她勇敢地「看見」自己的恐懼,並且與現場觀眾一起創作,激發出不同的觸動,也將歷經的創傷返回於她下一回的寓意作品。
英國歌手安諾尼曾在李奧納柯恩的演唱會裡演唱柯恩的音樂,歌聲繚繞人心。細心的觀眾也可以在《凝視瑪莉娜2》反覆聆聽到背景音樂,那是安諾尼的歌聲,反覆聆聽足以洗滌人心,也如拼圖一般,吸引聽眾與觀眾去了解瑪莉娜,去了解這世界的眼睛與淚水怎麼影響了這世間。
瑪莉娜的「創作內在」有俄國作家果戈理的困惑與恐懼(例如「鼻子」),也可以說是將尼采形容眼睛就是我們的監獄,以行為創作「突破圍牆」,一次次的突破極限。看了瑪莉娜的展演,我讚歎羅洛梅分析的:「就某種藝術而言,藝術必須具有侵略性,藝術族群不必然是好戰分子,他們最重要的戰場通常是自己的內心。」瑪莉娜以藝術媒介釋放內在的恐懼,實踐意志,也發揮療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