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說家巴爾札克以擅寫人間百態聞名於世。曾描繪巴黎社交圈曰:「在那地方,人人都在說話,無人聆聽別人說話……。」一句話形容那群紳士貴婦之無狀,入木三分,擊中要害,令人莞薾。
巴爾札克後來為自己所寫之大部分小說,下了一個綜合標題,叫「人間喜劇」。「人間喜劇」,事實上是人間悲劇的暗諷,人世間最大的悲劇,曷甚於人各說各話,而不聽別人的意見?
社會學家認為社會和諧之起點,始於人們開始傾聽別人的意見,理解別人的想法,而有所共識。學者常舉例,野蠻人中間,人與人相逢,族群與族群相爭,乍發出無意義的聲音,企圖以較大的聲音壓倒對方。壓不倒,就演成群毆械鬥,以流血的方法決勝負。
到了半文明的社會,這個基本模式依然存在。潑婦與潑婦相爭,雙方各在街頭向鄰里群眾,訴說自己的委屈、對方的惡劣;等於在大街上打官司,誰叫得理直氣壯,誰就占優勢。誰的聲音小,就顯得無理。
選舉,表面上是進步的民主體制下的「君子之爭」。但在半野蠻的地區,也可演成政客各自叫囂,自己叫囂之不足,還發動群眾叫囂的聲勢,影響鄉愚。任何社會有這樣的模樣,都是社會的悲劇。巴爾札克當年只見到巴黎貴族的無狀,而未見到政客之不入流,故輕輕鬆鬆地以「喜劇」概括之。
巴黎貴族之無狀,其罪狀只是目中無人。而其所以目中無人,乃因生性虛榮,只想賣弄自己,不許別人賣弄而已。
後世的政客叫囂,使用媒體,發動群眾,顛倒是非,漠視人權,撒謊撒野,廉恥喪盡。社會學家認為,爭鬥演變到這個地步,中間必有非常大的利益牽涉其中。過去,大約一萬年前吧,族群與族群互相叫囂,通常是為了一塊肥沃的土地,為了一條可以灌溉的河水,為了河那邊的人,偷了河這邊的人養的牛或女兒。今日的人叫囂是為了什麼,令人不敢想下去。
蘇格拉底被判死刑時,其罪狀中的一條是,教壞當時的青年,並反對雅典的民主。因為蘇格拉底說:「選舉是以人數多為智慧多,天下豈有此理?」
紀元前五世紀的雅典人群,尚不足代表智慧。不知蘇格拉底若活在今天聽到每日的叫囂聲,作何感想?
(本文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