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文里
人的身心狀態中總會有某些出出入入的現象,也許在心理病理學上,那叫做「人格解離」,就是這個人跟原來的狀態解離了,分崩離析了,之後他一定會重新組織起來,但組織的方式竟然不是原來的,而是有另一種組織原則跑進來,這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用這樣的方式來談的話,就是心理病理學,可是我們現在要講的不只是病理學,而是非常重要的一位哲學家、現象學家海德格。他不只是現象學,其實整個哲學界大致都會談到早期海德格、晚期海德格的問題。他的東西在整個思想界,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都是現在大家還在討論之中的問題。我們看看他會怎麼說:「人在時間之流中,其實就是不斷地在『朝向自己』和『放開自己』的狀態之間『出出入入』。」人常常都是如此,不只是巫才這樣。
「朝向自己」就是你要和你自己產生關係。這說法雖然很多人覺得太像哲學或精神分析,可是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講,一般人說「正常的我」不就是我嗎?就是「我這個人」,但你敢說你在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都維持一貫的狀態?更何況在不同的年齡階段裡,你難道不會有變化嗎?還有,你跟不同人之間的關係,特別是重要的關係,是不是常常因為關係而使你自己本身的角色也會跟著改變?可見你如果一直相信一個人永遠都是統一的、一貫的,這常常都是一種迷思,人不見得都能如此的。
所以在當代,不管是文學或電影,都已經充分刻畫了「人常常會不斷地在關係跟角色之間變化」的這個主題。譬如說一個非常忠君愛國的人,但轉過身來其實就是一個叛徒;婚姻關係也是,山盟海誓的人轉過身就出賣你了──這些情況其實已經太常見了,以至於我們不能說它是反常的。我們應該說:人都具有這種不確定的、出出入入的狀態。在不同的關係當中,站在不同的角色,一直不斷地變換位置。
巫之本色 人皆有之
我們一旦了解這樣的概念,就會理解海德格對於人的說法:「人在時間之流中」──意思是說事物恆常在變化中,然後會「朝向自己」和「放開自己」,就是既有向心的,也有離心的運動方向表現出來。你可以把這整個變化合起來,就總稱為「我」。
「我」這個字是很不確定的──我們用這樣的方式來談,才不會覺得「巫」的迷狂狀態,好像是某種特別的人所特有的狀態──我們應該說:我們每一個人在某種情況下都有「巫」的本色,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巫。這種說法,可以跟精神分析裡發現的一個臨床現象相比擬,也就是說:一旦進入精神分析關係,每一個人跟他的分析師之間都會發生一種很特殊的關係。
當你把自己所有的感受都要和另一個人互相交換時,很快的,這關係馬上會變成一種近似於迷狂的狀態,也就是在精神分析裡稱為 transference,我們把它叫做「傳移」的關係。分析師跟你的關係,常常會使你把各種各樣的幻想投射在他身上,然後產生了投射認同,譬如說變成了你的父親、變成你的母親,變成你很害怕的人或特別喜歡的人,那個分析師一個人就擔任了這種種角色,但那個角色事實上是從你投射出來的。
所以你在投射的時候,也不完全是你自己,你自己本身其實也跟你的幻想混在一起。精神分析就是有意地要把你引導到可以把你自己所有的可能性解放開來,這不就是「朝向自己/放開自己」的方向嗎?
(摘自《鬼神.巫覡.信仰:宗教的動力心理學八講》,心靈工坊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