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晨曦裡,東風來了,等閒識得,沉醉地。
陽光殞碎在對面的山坡,山嶺金線密縫,河面金光銀絲搖盪。書桌上癱軟著張貴興迷亂魔幻癲狂的《野豬渡河》,小說中的燎原流火、痰狀雲霧、發火野獸,詭譎慘戮地獄人間的場景。
農曆年後,陽台再度新織的蜘蛛網,勻稱比例,科學精神,美學價值。我經常擔心,夜晚起伏胸口吶叫的壁虎是否誤入天然八卦陣。在青潭溪旁,窗外寂寥如坐禪:然而大自然都是聲息,從春而來。
我回頭看看孩子,想帶他們在林間淋雨吹風踏響碎葉,朝山坡後的烏來禮春尋芳,以佛門初頓的修行,像是在經典中煉化懺悔。
我們不太有機會捧潤遠方的雪靄,體驗零下的熱情顫冽。
只好在春天體驗另一種熱情顫冽。春天合該有野櫻,嚴冬仍然霸領春日,櫻群花綻像是僧團虔敬沿路托缽,有些光影夢境混合的綺麗風韻。
新烏路林木隼集麇至,盈綠欺上車窗,蜿蜒的路段驅動雀躍的心思。花園新城邊坡斜探以野櫻迎春,芳菲如仙女飛袖,拂曳長路的早香。「花的凋落是怎樣的生命啊,落入泥土的重生嗎。」孩子隨意說了話,天地一番震盪。依稀是大舅在大年初六深夜辭世,我寫了「保暖的紙蓮金花在銅爐羽化/烤裂惜別的表情」。
春光關不住。我們駛向下一景點,擋風玻璃落櫻三兩對訴。車內有一袋孩子拾撿的櫻瓣凌疊,是一袋春天的密語,隱藏季節的祕密。右側水勢輕盈到有些抑鬱,在層山疊嶂間,恰如的聲響流淌林澗不驚。
我們在屈尺公園暫佇,櫻花街的街牌驕傲霸氣,賞櫻莫如此處之意。春寒中,寒櫻直掛小園,仁愛亭以紅柱頂天,淡粉寒櫻,是飄落的裸裎。我想著祂的枝幹櫻花過繁,像是我思想偏激一般的情緒爆裂。遊人穿織櫻花間,姿態嫻雅,眼波嬌柔;溼浥中萬千流連的雨傘也是春華,亂花漸次迷人眼。在人聲鼎沸中,山櫻更用力彰顯如煙火的花姿,我為了不經意的鄙視其如我偏激的失態見解而稍感歉意。
春天是鬱抑的季節,甚於秋。離開屈尺公園,在煙雨漶漫的濛濛湖,老樹交錯如蛟似龍,湖水漪漣如老婦皺紋,雨絲纖細步履輕盈,潮溼的空氣好似失戀無力,空氣氤氳時冷時熱的情緒過敏,是若有似無春的療癒情意。「丟一顆石頭能夠穿越湖水到哪裡啊。」孩子無聊的問語,且以石頭破水,群山映水的面相柔和了些。
春天的景色是妖嬈秀媚的,櫻花更是冠絕。杜甫〈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我拾撿幾葉落櫻,像是拼湊自己零碎的情緒,以細葉謹裁,任春風嚴剪,也是潤物無聲的姿態;雖時而春風相欺相瞞,不須惆悵怨芳時。
大山裡,塵世芬芳,乍暖仍寒的錯意。
春衫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