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出谷司馬

「有土斯有財」是華人社會中很重要的觀念之一，而在中國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土地擁有權，通常也象徵著族群力量的大小。

例如大部分的苗族因為沒有土地，一直以來都被視為是弱勢的族群；相反的，苗族中的黑苗族支系則因為擁有土地，因此他們在族群地位與經濟條件上也都是苗族當中最好的。由於對土地的重視，所以對於取得或失去土地擁有權的過程，常常會被族群轉化成為一則則的故事，以述說他們原本擁有土地，但又為什麼會失去的過程。

羌族有一個「周倉揹石塞雁門」的故事。周倉是三國時代的人物，是關羽的隨從，負責幫關羽拿著那把青龍偃月刀。羌族人相信周倉是羌人，而且天生具有神力。在他還未跟從關羽以前，據說也是西方一帶的霸主。

當諸葛亮西征，周倉為了阻絕漢人勢力的進入，打算背一顆大石頭把雁門關（位在今日汶川的雁門鄉）給堵住，不讓漢人進來。結果，諸葛亮在周倉趁著天黑搬石頭去塞雁門的時候，找人假裝雞鳴，讓周倉以為天亮了，就趕緊丟了石頭逃跑。石頭沒塞成，周倉倒是成了關羽的部下，而羌族的土地也成為漢人的統治區了。

大花苗民也有個草繩圍界的故事。據說，大花苗民、彝人與漢人原來是三兄弟，彼此說好了要來劃定土地界線，結果彝人與漢人用石頭為界，苗人用草繩為界。到了半夜，彝人與漢人起了壞心放火燒地，把苗人的草繩也燒毀了。所以，大花苗民什麼土地也沒有了。類似的故事還有許多，有的說騙周倉的是觀音菩薩（漢人的神）或關羽（漢人），苗族草繩為界被燒毀的故事，也發生在一些周倉的故事之中。

這種本民族遭外民族欺騙而喪失土地所有權的故事型態，在西南民族間格外普遍。當代學者王明珂院士在《羌在漢藏之間》一書中就提到，在少數民族當中，即使是本地的知識分子，也會自認本民族是比較「老實」、比較「笨」的拙劣形象；而漢人，則都是狡猾與聰明的代表。

因為漢人的後裔占了較好的地盤，所以少數民族就用這些故事來「合理化」他們所處的劣勢。特別是當漢人進入邊疆，土地兼併的問題成為少數民族心中的痛；而這些故事的出現，正可反映為什麼少數民族總是說「石頭不能當枕頭，漢人不能作朋友」。

有趣的是，這種對土地的渴望，讓大花苗民至今還流傳著外國傳教士與「一張牛皮」的故事。

這則故事是說，當初來貴州西北傳教的伯格理牧師，打算跟彝族地主要一塊地來蓋教會。彝族地主問伯格理要多大的地？伯格理說：「一張牛皮大的地就好。」彝族地主想，一張牛皮能有多大？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結果伯格理牧師把這張牛皮割成一條長線，繞了好大一塊地，就是後來教會的範圍。

更有趣的是，這種傳教士用一張牛皮換地的故事，在世界各地都曾發生過（可以查查維基百科「用牛皮量地」），幾乎已然成為一種假想的歷史記憶。當我們把這些與土地相關的故事連在一起看時，周倉類或草繩圍界的故事，講的是土地失去的原因；伯格理的牛皮故事，卻是一種「還我土地」的想望。

伯格理代表的是在族群關係之外，甚至是官方權力外的外部力量，靠著外國勢力，終於幫身為弱勢的本民出了一口氣。這大概就是為何伯格理的「牛皮故事」至今還被津津樂道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