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加春
上午拉水管到門外澆樹，對面巷弄裡傳出聲響，人影晃動，可能是來看那邊一戶出售的房子，冷不防聽到一聲：「老歲仔，菜市仔佇佗（在哪）？」聲音響又急，是在問誰呀？
抬頭看，一個不認識的六、七十歲「少年家」臉向著我，敢情是在叫我咧。才要回話，對方又問：「啊遮會淹水無？」
喔，原來是買屋客要打聽住屋情況，我據實以告：「較早會，遮幾年無……」
「啊是淹到佗位？偌懸（多高）？」少年家打斷我的話，咄咄逼人像在問口供。
「無一定，上懸到肚臍頂。」我抓緊水管，耐住性子說。
「老歲仔，你猶未講菜市仔佇佗？」
「毋知影。」再次聽到這問話，我回得簡單乾脆，走進屋子不理他，心裡直犯嘀咕。這人台語輪轉，說話很接地氣，可也不要糟蹋台語文的溫厚典雅嘛！
先反求諸己吧，我的確是髮白背駝腰垮，老樣騙不了人。再回想過往經驗，和人談話，稱呼多半是「老闆」、「董ㄟ」、「頭家」，若是年長者，則稱呼「歐吉桑」、「伯啊」、「叔啊」、「阿公」；若要問事，也會先說個「請教」或「借問一下」。像這樣沒頭沒腦地被叫「老歲仔」，委實錯愕。
只是，他叫得不對嗎？若叫我「少年ㄟ」，也許又覺得他倚老賣老了。但是直接叫「老歲仔」，有比叫「喂」好嗎？是看我頭髮比他白，還是自認比我壯？對不認識的人如此魯莽，讓人無奈又好笑。
跟老婆說起這事，她忿忿不平直搖頭：「真沒禮貌！你還會爬樹、搬石頭、挖土、鋪石板，哪裡老了？」
好巧不巧，下午去市場，菜攤老闆招呼我：「少年ㄟ，買菜。」
我一愣，本能否認：「哪有，無少年囉。」嘴巴咕噥著，一邊停下腳步看攤架上貨色。
「看你身材就是少年家，現在年輕人能有幾個像你這種『扭掠的跤手』（敏捷的身手）。」
哇，長相很「阿伯」的老闆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我真有那麼「少年」？生意人和氣生財，嘴舌伶俐，硬是能說出點「真」。雖說是客套話，但口角春風，聽在耳裡倒也不違和，心中也不至於扭捏。
同樣一個人，甲因我頭髮白、身形削瘦，就認定我是老歲仔；乙看我身材標準、動作靈活就是少年家，際遇竟大不相同。
話又說回來，稱呼與外表是「聲相」、「色相」，因「老歲仔」而罣礙，因「少年ㄟ」而自在，這是著相了。「一切唯心造」，心無所住，管他什麼相，該忘該捨，才真能當個「老」。
我？顯然還不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