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嘉喻
「如果我要去台灣玩,你會推薦什麼不一樣的?」習慣出國旅遊的友人,這樣問我。
因為疫情的緣故,馬來西亞限制國人出國,疫情高峰時,連國內跨州旅遊都不可得。向來每到假期就必定外出遊玩的我們,只能靠著想像發發白日夢。
「去試試美髮店洗頭吧!」我對她說。台灣的美髮店林立,洗頭只要兩百元上下,但是服務超值,洗頭加上頭部及頸部按摩,真的很適合逛街累了,進去放鬆一下。
美髮店可以說是台灣女人不可或缺的地方。自有印象開始,母親每周會固定到巷口的美髮店,我幾乎不曾看過她自己洗頭。
民國七○年代,到處都看得見這種家庭理髮:尋常的公寓一樓,前面是美髮店面,後面就是住家。它們通常是一人服務的,少數會請個打工的妹妹。洗、剪、染、燙,多半由老闆阿姨一人包辦。媽媽是死忠顧客,她和老闆也像是朋友,幾十年下來,更像是姐妹了。
阿姨有一種圓形的塑膠洗頭梳,倒完洗髮精,頭髮起了滿頭泡泡之後,阿姨會從髮際一路往後腦勺梳理清潔,最後再問你一句:「還有哪裡會癢的?」之後才去沖水。接著從天花板拉下全罩式的烘髮器,等到頭髮七分乾後,阿姨就會用吹風機吹出造型。
阿姨也是媽媽的造型顧問,她知道最新的流行。印象中母親留過波浪鬈髮,也燙過玉米鬚;後來每當頑皮的白髮探出頭了,她立刻就會去找阿姨處理。母親常常誇口給人洗頭很「耐」,可以「擋」一個星期。
小時候,阿姨也是我們的髮型設計師,舊照片裡,幾個孩子留著同款的齊眉瀏海髮型,就是她的傑作;遇到學校運動會、表演,需要綁頭髮,阿姨就會幫我們綁上堅固的辮子,怎麼動都不會鬆脫。就連我當年剛考上大學嘗試鬈髮的造型,也是阿姨設計完成的。
小小的美髮店只有兩個座位,加上一張沖水的位置。鏡子前方則有一些過期的髮型雜誌或是八卦雜誌,讓人打發時間。顧客們若有自己偏好的洗髮精,就會寄放在阿姨那裡。
大半時候,美髮店都是熱鬧非凡的。客人和阿姨一起聊天,聊自己的事、社區的大小事,交換彼此的資訊。美髮店也是母親放鬆和交流的場所,是她從整日周旋在家務事中抽離出來的個人空間。
印象中,母親永遠頂著一頭時尚的髮型。直到她生病開刀。
前幾年,媽媽因為腦瘤的緣故,必須剃髮開刀治療。少了頭髮的她,就像以色列故事裡的參孫一樣,少了生命的力量,變得很沒有自信。她不能接受鏡中的樣貌,老嫌自己醜,最後甚至不願意踏出家門。
身為兒女的我對此感到虧欠,我只注意到母親身體的病痛,卻忽略了她那時的心裡需求。我想,足不出戶的她,除了因外表失去了自信,也是因為少了社區姐妹可以一起聊天紓壓吧!
在馬來西亞單純洗髮並不普遍,一般顧客多半是剪髮順便洗髮。因此,美髮師會跟我說,你們台灣人很有趣,常常來洗頭髮,而且還指定要熱水沖頭!
對啊,這就是我們的文化啊!洗髮也不只是洗髮,它是一段放鬆的時光,彷彿在按摩沖洗的過程中,塞在腦袋中的垃圾事,就這樣被消化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