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振裕
一段時間沒上早市了,假日清晨上了市場,和往常一樣想買些東西帶回老家。置身熙來攘往的人潮中,琳瑯滿目的鮮果青蔬,竄著香氣金黃熱騰的炸物,白煙升騰的羹餚或熱「番麥」,綠豆涼糕、紅龜粿、蘿蔔糕羅列在攤位。往常就是這麼豐饒、鬧熱,今早依舊,只是心頓時浮泛著,不著地地空了。
母親過世近兩個月了,潛沉的憂傷襲來,往常都是輕快的步伐直達屬意的攤販,買好母親愛吃的綠豆涼糕後,再往下個小攤,酥香的蛋捲、濃郁的牛奶鬆餅,都是母親的最愛。
母親年紀愈大,愈愛吃些小點心。她說以前孩子多,三餐都吃不飽,哪來的「四秀仔(零食)」,她常對我說:「是你們都長大了,身邊才有幾個錢,要吃什麼就不再勤儉,才有四秀仔吃。」是啊!印象中,小時候家裡的零食,一直都是那種可填飽肚子、乾澀難嚥如碗盤般的厚實大餅,實乃轆轆飢腸的不得已選擇,要不,閒來解饞打牙祭的,總不是它呀!
經歷過那食指浩繁物質乏匱的年代,惜福愛物的母親對我買回的甜食餅乾,樣樣都喜歡、珍惜。每每帶著大包小包的點心回到家,她總像個小娃,好奇著我帶回什麼好吃的點心,然後對著百吃不膩的香酥蛋捲說:「喔!這餅仔真好吃,我沒有牙齒也咬得了。」再喜孜孜地交代:「吃飽飯再來喫茶!」
母親說的喫茶,其實主要是嘗嘗我買回的甜點,那是我和兩老的美好時光。
午後喫茶時光,母親就像個小娃,好奇著我買回的點心,拆了香酥蛋捲後,也好期待盒裝的涼糕。「這真香,酥脆又不硬,對阮沒齒的最好。」嘗完蛋捲,也對涼糕讚賞一番:「這也好吃,不會太甜,軟Q軟Q。」然後再是一陣驚喜:「喔,還包綠豆餡呢!」儘管已嘗過多次,但母親都像第一次初嘗般讚歎。
「愛屋及烏」下,也讚賞我:「阮阿裕買的四秀仔上好食。」然後,話匣子一開,母親便開始講起往日的生活故事,有時阿爸也會來幾段重播。那像一再被開啟的檔案,雖非始終如一地略有修潤,但情節總是不變的故事,而我也百聽不厭,從不覺膩。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這些故事就會被畫上代表永恆的句點。
一些甜食點心,就能換得母親一臉滿足、一陣笑聲,和幾段耐人尋味的往事,我好珍惜這些時光,直到母親沒有告別就悄悄地離開。
置身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錯身而過的,好多像母親那樣年紀的老婦,佝僂離我而去的背影,讓我驚醒母親也已離我遠去。母親不在了,我買的點心不再有人好奇,沒有了欣喜,也沒有人期待了。
市場裡滿滿的人潮,我的心沒了根源浮泛飄盪,幸好,我還有許許多多與母親同歡笑的回憶,「打起精神吧!」我如此鼓舞著自己。依然走向兜售糕餅的小攤,依然挑揀了幾包母親生前喜愛的餅乾;雖然沒了母親,但有我們的回憶,就如同餅乾一樣的甜美,好似心就不再那麼飄盪了。
我知道,母親還在我身邊,在我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