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眉
儘管數十年過去了,但那年元宵夜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我念小二之前,與伯父們同住海口老家,整個村莊是荒涼的海埔新生地。我家古厝四周都是水田,稻埕外有條小河流淌,循著田邊遍植的木麻黃,流水潺湲,奔向不遠處的蔚藍。
那個沒什麼路燈的上世紀六○年代鄉村,日頭落山後,便是黑燈瞎火。若你仍在途中,為你照亮前路的,可能是幾百公尺外隱約的昏黃燈火;或者你只能碰運氣,仰賴微弱的星光月光。「日入而息」便是安全守則,特別是對小孩而言。
那年我剛上小學,元宵夜父親竟允許我跟著幾位堂哥出去瘋。父親用鐵罐為我拾掇一盞「鼓仔燈」,適合提著去夜遊。鐵罐上打滿小孔透光,底部立根釘子插蠟燭,兩端用鐵絲纏繞,再綁根木桿當握柄,風吹不倒,火燒不了。堂哥們早早砍來竹子,出門前已經人手一支火把啦!對即將到來的夜遊,我滿心期待。
上了小坡,便是馬路,我被堂哥們護在中間。遠遠近近幾處燈火,鞭炮聲一陣又一陣。我們繞過大榕樹,來到土地廟前。這裡已聚了不少人,好些個熟識的朋友過來和我們一道,有人提議去漆黑的地方探險,於是浩浩蕩蕩的夜遊隊伍正式開拔。
長長的一列走過田埂,幾支火把在前頭領路。有人邊走邊放炮,有人紙燈籠著火燒糊了,有人點燃噴著小銀點的仙女棒,有人燭火熄滅嚷著要借光。我只負責跟緊腳步,拿穩我的「鼓仔燈」。登橋頭水圳,我們一起舉燭,這閃爍、飄忽的火光映在水中,天上一輪明月高懸;我真心感覺「春到人間」,有燈有月,才是元宵的趣味。
我們在尚未春耕的田壟放沖天炮。點燃後,一支支沖入天際,咻——砰、咻——砰之聲,不絕於耳。到後來,凡是身上有炮的,統統拿出來放。元宵是小過年,沒有燈籠高掛、火樹銀花,也該鬧騰鬧騰,怎可冷清?不知誰往水裡扔了幾支水鴛鴦,冒白煙後發出巨響,伴隨水花四濺。
防風林再過去就是林投叢,幾隻野鳥振翅驚飛。手中的「鼓仔燈」換過幾次蠟燭,夜已深人已倦,遊興不再,便分道揚鑣。而元宵一過,年也就過了。
小二那年,舉家遷入人口稠密的市區。年年元宵夜都是燈火輝煌,大街上琳瑯滿目的各式花燈,任君挑選,只消裝上電池,保管能亮一整夜,但我依然懷念父親給我做的「鼓仔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