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樹兔

晚唐詩人李商隱於開成二年（八三七）考取進士資格，之後卻仕途不順，根據正史《舊唐書．文苑下》的記載，他是捲入了「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遊走兩黨，甚至被指為「背恩」。換言之，被解讀為投機行為是主因。這個答案卻被後世學者質疑，無論是「牛黨」或「李黨」得勢，李商隱基本上得不到什麼拔擢、晉升的機會，應該有一股更強大的勢力在背後操作。

大和二年（八二八），李商隱後來的政治偶像劉蕡舉賢良方正，應試的對策文中批判宦官干政，贏得輿論的讚賞，卻因而斷送自己的仕途。

李商隱對劉蕡的為人處事非常敬佩，毫不隱藏對他的支持與熱愛，詩歌〈哭劉蕡〉曰：「平生風義兼師友，不敢同君哭寢門。」劉蕡反抗宦官的政治立場鮮明，導致終身不得志，與劉蕡同一類的李商隱同樣不認同於這一些當權者，也一起終身不得志。

學者提出的成果翻新，讓李商隱的人格評價由黑翻白，甚至白到發亮，這是學術研究中相當有趣的一面。只要「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還有市場的一天，人格問題肯定是後世津津樂道的一項議題。

以文濟世者得身後萬世名，以文構陷他人者卻可得生前的名聲、利益，如以自身的名位、權益來衡量，後者看似更為划算。因而，他們所謂的「好」，往往指的是現實權力資源的取得與分配問題，中文世界的老學究深諳此理，這也是充滿市井智慧的民眾擅長的地方。

李商隱既然非投機者，而是堅定捍衛價值意義者，那麼他的一些詩歌讀起來就更能夠說服讀者、感動讀者。例如〈安定城樓〉：「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遊。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這一首詩歌用典甚多，最後十四個字，出自《莊子．秋水》，翻譯成白話：鵷雛並不知道腐敗的老鼠是什麼味道，可是一旁的鴟（貓頭鷹）卻猜忌對方要跟他爭奪食物。

李商隱只是想做他覺得正確的事情，結果招來一生仕途的困頓；那些小人總是忌諱著別人垂涎他們手中的權力，殊不知別人也許志不在此。李商隱的清高之所以有底氣，不顯得矯揉造作，背後的底蘊，是他願意付出一生前途為代價的實踐經驗。

儒家強調濟世、安民，然而沒有實際的入世關懷、努力過，又談什麼憐憫眾生？

扼殺批評者言論自由的當權者，自然是使用法家治術。挑戰腐敗權威的李商隱，才是符應儒家精神中最令人動容的部分──即使忠孝節義、禮義廉恥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不過只是一杯水裡的一層薄膜，卻總比沒有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