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銀釧

雲朵穿過雲朵，日光穿過日光，台北的午後，天空好像有著細微的花香味道。

我查了捷運路線，專程出門去看花。

春夏之間，好友寄來電子郵件，分享她在路上遇見的花。其中有一張是許多藍色小花綻放在綠葉間，像星星。她說那是藍星花，開在一條巷子裡面。

她給了我大約的地址。於是，周末午後，我戴上口罩，搭藍5公車到台北市政府站，轉搭捷運，在後山埤站下車，出站後，過紅綠燈，往前走，來到那條開著繽紛花朵的巷子。

巷子裡的人家似乎不約而同喜歡種花，窗檯、屋頂、門前，綻放著各種花朵。友人傳來的花原來是不同人家種植的。尋尋覓覓，不見藍星花，再走一遍，仔細尋找，還是沒見到，反覆的從巷口走到巷尾，來來回回，終於在一塊石磚後面，看見一朵藍星花。

藍星花像是藍色的星星，似乎散發奇妙的藍光，我蹲下來看花，有如沐浴在藍色的星光中。就這樣，和那朵花對看許久，彷彿與藍色的星球相望。藍色的花朵也看著我，張著大眼睛，很好奇的模樣。

之後，我把拍得的唯一一朵藍星花電郵給她。謝謝她讓我認識了藍星花。

那是今年初夏的事了。雖然只是步行、搭公車、轉捷運，再走一段路到一條巷子賞花，卻高興得心花朵朵開。因為這是特別的一年，由於新冠病毒疫情，深居簡出。戴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離成為日常。

在疫情稍緩的五月，今年第一次的小旅行就是去看藍星花。那朵花停駐在心中，常常想起。

直到十一月，在傳統市場又遇藍星花，買了一盆掛在陽台，花在陽光照射下，透著光，有如琉璃。每日對看，總是想起為了防疫而異地辦公的友人，想像她慢步走過巷子，沿路欣賞花草風景，低頭聞花香，拿起手機拍攝花朵的獨特美態。

她的工作繁忙，但是不忘拍花，多次傳來在各地遇見的花、樹、天空、雲朵，每回接到她的圖片，焦躁的心就沉靜下來。好像隨她自在行走於山間、城市與鄉村。

她傳來的不只是花，是平安。

平安是今年最重要的事。還記得春天疫情陸續傳出時，許多國外遊子趕回台灣。那時，我接到澎湖葉先黨先生的問候簡訊。他說，疫情嚴重，請注意保重，「你在台灣？」他知道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出國。我回答在台北工作中，請他放心，也請他保重。

葉師傅的簡訊好像是長輩點名，看看大家是否都回來了？一個都不能少。

次日，我又接到葉師傅的短訊，說他寄來自己炒的五香花生米，近日會寄到台北，每天吃一些可增強免疫力。

我在十年前認識葉師傅，那時他六十多歲，現在年逾古稀了。他的手藝很好，不但會做傳統糕餅，也會炒五香花生米，他的花生米有甘草、八角和多種香料的味道，十分美味，嘗過的人都忘不了。

收到他的花生米之後，我和朋友們分享，談起他的跨海「點名」，大家都很感動，直說這是來自澎湖的平安花生米。

近日，住在台中的阿其寄來她家壁虎的照片，代替年節的祝福和問候。

她說：「這一年，家中來了三隻壁虎。我為牠們分別取名『給給1』、『給給2』、『給給3』，平日，我和壁虎很少照面，但彼此之間存有默契，白天，廚房和客廳是我使用，晚上十一點過後，我關燈睡覺，把客廳廚房都讓出來給壁虎玩耍。」

她和壁虎溝通的方式是叫聲。從壁虎發出的聲音方向，她可以知道牠們身在何處？是溫暖隱密的冰箱後頭？還是食物櫃裡？或是在電視機的後面。

「偶爾貪看電視，睡得晚一點，不耐久候的壁虎會大聲疾呼：『急急！給給！ 』彷彿催促我快去睡吧！我也學著牠們低吟。如此君子之交，相處久了，漸漸默默關心牠們，一兩天未聽見牠們的叫聲，就會擔心。昨天半夜起床，開燈，正好看到爬在客廳牆上的壁虎，我發現數月不見，其中一隻小壁虎已然悄悄長大，內心十分寬慰，知道牠們一切安好。」

她很少出門，每日在電腦上看稿、撰文、編書、校對，為出版社工作。食物都請附近店家送來。她說：「三隻壁虎相伴，生活一點都不孤單。」

今年全球都很辛苦，病毒在世界各地肆虐。因為疫情阻隔，相聚不便，但是，國內外友人透過網路相互傳遞關心。

有個夜晚，緬甸大其力觀音寺住持宏光法師傳來沙彌尼在課室讀書寫功課的照片，還有寺裡的花草樹木等圖片。

相隔千萬里，許久不見。我曾經為沙彌尼授課的課室，典雅樸素。一草一木，在沙彌尼日日照顧下，像是天地間的詩句，美麗生長。沙彌尼過著暮鼓晨鐘的生活，勤於自修，日日為地球祈福。

看著這些照片，好像回到位於山邊的觀音寺，耳邊彷彿聽見沙彌尼誦經的聲音，好像聽到暮鼓晨鐘的梵唄聲。我把心情經由Line回訊給宏光法師。

宏光法師傳來一個語音訊息。我按下播放鍵，是寺裡的鐘聲。

不是好像，是真實的鐘聲，是遠從緬甸大其力觀音寺傳來的鐘聲。

寂靜的夜晚，鐘聲沉穩悠揚，一如那兩年我兩度短暫住在寺裡所聽到的一樣。我心為之震動。眼淚落了下來。

疫情阻隔，不能出國繼續為沙彌尼授課。但是，心與心透過網路連結。

宏光法師說，寺院早上三點四十五分敲鐘，是警醒世人自無明長夜中覺醒，晚上八點半敲鐘是喚醒世人的昏暗迷惑，又名幽冥鐘。

奇妙的夜晚，緬甸大其力觀音寺的鐘聲傳到滾滾紅塵的台北。

喧囂止靜。

這是特別的一年，藍星花報平安，壁虎聲報平安，五香花生米報平安，鐘聲報平安，只要有一點點訊息，都是喜悅。

平安就是福。

瘟疫蔓延時，平安更是難得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