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新冠世紀病毒讓海外就業的年輕人一家大小滯留於台，他們意識到居家時間將拖得很長，甚至遙遙無期，而有了改造房子內部擺設的念頭。

對我來說，居住三十幾年的環境樣態，就像穿著的喜好一樣，怎麼看就怎麼順眼，任何物件都像自己的家人一樣親，一旦要重新打造過，心裡雖有期待但又有極大的失落感；但迫於年輕人懇切的要求，我咬著牙根應允了。

首先被遺棄的是一張兩人座沙發，粉膚色澤，像一張單人床，午睡時，常躺著假寐；只因它太占空間，家裡有個跌跌撞撞的好奇寶寶，確實影響室內動線；而我因祖孫情深，掏心掏肺，完全不經大腦過濾，即點頭如搗蒜。年輕人立即把訊息貼上網，免費贈送，不消一個鐘頭，青睞者開著卡車前來「迎娶」。我望著它沉甸甸的背影被搬上車子，揚長而去，心中頓覺抽痛一下，眼淚不爭氣地滲出。

其次要解決的是古色古香的鞋凳，寬約半米，軟皮坐墊，四個角落有皮革雕花，底下三層鞋櫃，高矮適中，坐著脫鞋、換鞋，同時具備矮凳子的功能，卻被嫌支架不夠穩；為了安全起見，我也沒話說，默許之。然而，它的去向可是我念茲在茲的大事。

與鞋凳同時進我家的方形茶几，於三十年前屋宅落成時屏雀中選，都是心頭肉，也因體積龐大，像靜默的老古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年輕人想要換一張流線型的小茶几，才有穿透性；我停頓了半分鐘，理性告訴我，別再眷戀，年輕人不愛，說什麼都無濟於事，畢竟人生舞台上的主角換人當，好歹布景也該換一換。

決定後，年輕人「壓著」我一起去家具行，這張？那張？或者……看得我眼花撩亂，心裡想的是，我的「老朋友」何去何從？在家具行晃了半天，年輕人開口了，「帶妳來，就是要做定奪唷！」突然，我有著受倚重的尊榮感。

「你們看中意就好，我沒意見！」我囁嚅說著。「這張怎麼樣？」我從他們喜形於色的表情看出，不容許我說不，於是順水推舟說：「好哇！簡單時尚。」媳婦接口說：「茶几底下空間可以放小朋友的玩具。」年齡跟我相仿的售貨阿婆原本露出一副倦容，聽到我們的對話，全身細胞都甦醒過來，說：「老主顧，我可以再算便宜一點。」

臨走前，年輕人爬上二樓，我隨後去，他們停在一張餐桌前品頭論足，我心想：「該不會吧？家裡那張雪白的大理石餐桌，可是媳婦娶進門時買回來的，怎麼捨得換掉？」正天人交戰時，阿婆售貨員逮到機會強推：「年輕人太有眼光了，這張是原木材質，買到就賺到。如果喜歡，我一樣算便宜一點。」給年輕人帶了高帽子，自然快速成交，並且允諾把淘汰的家具載走。

回到家中，我像《星星知我心》的那位媽媽，到處物色收留我家舊家具的好人家（要會疼惜它）。爬山的朋友願意「領養」餐桌，她知道是才買五年的新貨；茶几和鞋凳則由視我為姐妹的Y女士搬回去。終於了卻一件心事，它們不會因主人嫌棄，像廢物一樣被毀掉，生命得以延續。

新主人都是我的好鄰居，當我想念它們時，不必翻山越嶺或舟車勞頓，隨時可以前往探視；就像嫁出去的女兒，有個疼惜它的好婆家，縱使不在身邊，也感到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