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詩人蘭德(一七七五─一八六四)暮年寫過一首題曰〈生與死〉的小詩。楊絳先生很喜歡這首美麗的小詩,曾將它翻譯成中文,並作為她晚年的散文選集《楊絳散文》(一九九四年浙江文藝版)卷首的題詞: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其實,一九九一年楊絳就在散文集《雜憶與雜寫》(花城版)的自序中引錄過這首詩,以表達她晚年的心境。楊絳多次將它置於自己作品集的卷首,乃是因這首小詩表現一種通達從容、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和寧靜淡泊、鉛華洗盡的人生境界吧!記得楊絳寫有一篇〈隱身衣〉的散文,作者曾自謙作為「廢話,代後記」,收入她的散文集《將飲茶》。在這篇散文裡,作者的?瓞述悠悠不迫,許多頗具詩心的哲理思考深深浸潤在那備見真淳的字裡行間:「無論如何,隱身衣總比國王的新衣好。」「這種隱身衣的料子是卑微,人家就視而不見,見而無睹。」「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舒展先生說:「我們從楊絳風格看到了一個善於靜觀默察,敏感沉思,以笑代哭,寓熱於冷的大智者的風骨。」楊絳平生以卑微為隱身衣,企慕著「萬人如海一身藏」,自有一種野草野菜不求美人折,只求開一朵小花報答陽光雨露之恩的智者風範。這與蘭德詩中的意象和境界不正異曲同工嗎?
現代作家、翻譯家,「未名社四傑」之一李霽野先生也曾譯蘭德的這首小詩,他的譯詩是這樣的:
我不和人爭鬥,
因為沒有人值得我爭鬥,
我愛自然,其次我愛藝術;
我在生命的火前,
暖我的雙手;
一旦生命的火消沉,
我願悄然長逝。
這首詩最初收入李霽野的譯詩集《妙意曲》。一九九一年,八十七歲的李霽野先生將一九二八年至一九八六年近六十年間所作散文編為一集,名之曰《溫暖集》,並將蘭德這首詩冠於卷首作為題詞。甚至,書名也富蘊著蘭德這首詩的象徵意味。
據一位研究「七月派」的文友說,詩人綠原也譯過這首詩,惜未見。真有巧緣,最近於安慶長江書店買得一本《劍橋的書香》(徐魯著),我在書中的《閑讀偶記》裡讀到了綠原的譯詩。
我不與人爭,勝負均不值。
我愛大自然,藝術在其次。
且以生命之火烘我手,
它一熄,我起身就走。
三位老作家的譯詩各臻其妙。從中可知三位文學老人人格學問、思想文章的高尚風範。三位文學老人翻譯的蘭德的這道小詩,樹起了人生境界的「座右銘」。誠如《青年散文集》徐魯所說:「希望更多的老人都能看這幾行詩。年輕人也應該讀一讀。它也許會使我們的人生變得更樂觀,更從容,更美麗和純潔一些。」?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