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芝瑛

很長一段時間，阿春一直過著三明治人生，上有媽媽，下有女兒，幾個月前，三明治又多了一層——女兒當了媽媽，阿春則順勢推進，升格成為外婆。

阿春小時候覺得「媽媽」是個神奇的角色，愛她，也畏懼她。

媽媽無所不能，原是出生於錢塘江畔水靈靈的女子，來到台灣連生三子一女，逼出一身好廚藝。年頭到年尾，灌香腸、燻臘肉、蒸年糕、搓湯圓、包粽子，既應時又應景。而政府配給的麵粉，被她變化出饅頭包子麵疙瘩，餵飽大大小小六張嘴。

媽媽無所不能，一塊格子布，在腳踩縫紉機上做出從大到小四件襯衫，阿春的那一件有蓬蓬袖，還有一圈荷葉邊。

媽媽無所不能，織外銷毛衣，插耶誕燈泡，領工錢那天，買給孩子一人一個菠蘿麵包。

菩薩慈顏，也有金剛怒目的時候。

媽媽對阿春兄妹立了許多規矩，爸爸沒上桌不准開飯，見到長輩要問候，每天檢查書包，跟同學打架的話，回家先吃一頓衣架炒肉。

阿春結婚生女後，覺得「媽媽」是個神奇的角色，愛她，也敬佩她。

自己連一個女兒都搞不定，媽媽是怎麼把四個熊孩子養大的？那個律己嚴對兒女也諸多要求的媽媽，為何對外孫女卻是百鍊鋼化為繞指柔，輕聲細語，含笑耐煩。

媽媽鼓勵阿春讀書，發展職業生涯，白天幫忙帶孩子，晚餐也包辦了。阿春經常需要出差，連老公都去媽媽那裡寄養，睡覺洗衣吃飯。

阿春邁入中年，覺得「媽媽」是個神奇的角色，愛她，也憐惜她。

媽媽從小失學，六十多歲報名去讀國民補校，縱使老花眼，手指不聽使喚，還是一筆一畫的在作業簿上練習寫注音符號。

雖然不懂「空巢」這個時髦名詞，媽媽終究成為獨居老人，但是每逢節日兒女帶著兒女回家，就是她最快樂的時候。早早把磨石子地板洗得亮晶晶，煮一桌葷素好菜，甚至連便當盒都準備好，方便兒女打包帶走。

阿春的女兒最近常常說，阿春跟外婆愈來愈像。

念念叨叨的時候，表情像，語氣像，連念叨的內容都一樣。

走路姿態，有相像的背影；鬢邊白髮，也在同樣位置冒出來。

自職場退休後，阿春愈來愈能感同身受垂暮之年的媽媽經歷過什麼。

以前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常常抱怨腰酸背痛；以前不明白為什麼媽媽晚上睡不好，白天在沙發上打瞌睡；以前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老掉牙的事都記得，剛剛才拿在手上的鑰匙翻遍所有地方卻都找不到。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像同一枚印章，真切地蓋在自己身上。

今天是母親節，阿春買了蛋糕，要去媽媽家製造一場小驚喜。女兒上午發了一組小外孫的照片來，還有一串母親節快樂的表情符號。阿春回覆：祝新手媽媽第一個母親節快樂！

阿春覺得「媽媽」是個神奇的角色，感恩自己這個年紀還有媽媽可以一起過母親節；感恩女兒過第一個母親節的時候，不忘向阿春祝賀節日。

四代同堂，三位母親，這個三明治有著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