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肚肚魚兒

大學畢業之後到台北工作，通常禮拜五下班後才回桃園。因為家在很偏遠的鄉下地方，沒有市區公車，木訥寡言的父親總是會開著車，提前到國道客運下車的地點來等我。

一上車，我叫了聲「阿爸」之後，一路上約十五分鐘的車程往往是靜默的。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大概是各自在煩惱白天的工作吧！回到家裡，和父親也沒有什麼互動，只是久久才從母親口中聽她描述父親的近況。

當時，我和父親就是這樣一個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關係。

記得有一次回家，看到父親吃完飯、洗完澡以後，默默地抱著醫藥箱到客廳，撩起褲管露出傷痕累累的小腿開始擦藥。只記得當時正在看電視的我，見到眼前的情景雖然愣了一下，卻因不習慣和父親親近，也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關心，當下並沒有詢問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隔天一早我問母親，才知道，原來在鐵材行工作的父親，那陣子客戶訂做的貨出了點麻煩，出貨量又多，加上有個員工鬧脾氣沒來上班，才會忙到沒注意到腳下，不小心受了傷。母親還說，其實在鐵材行工作，手腳三不五時就會受傷，只是父親從不會跟我們提起。

當下，我的心裡感到很難受。從小到大，雖然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卻只知道念書和考試，畢業後順利考上公務人員，也是一頭栽進工作裡。而爸爸就好像是一個超人，家裡馬桶不通、電燈不亮、門窗卡住、鞋子開口笑要修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難不倒他，家裡四個兄弟姐妹上學時，每學期要繳的學費也從來沒有延遲過（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家裡開工廠，負債了好幾百萬）。

但我卻從來沒有想到，超人也會受傷，也需要有人關心。

自從那次之後，每次從台北回家，上了父親的車，我會開始試著主動找話題，和父親講講話。例如，最近工廠怎麼樣，員工是不是都有好好上班？阿翔有沒有鬧脾氣？公司訂單多不多，需不需要加班？而除了工作，我還會問問父親生活起居以及健康的情形，比如腳傷有沒有好一點？下次要多注意安全。或是天氣冷了要記得多穿衣服，天氣熱了有沒有少喝冰水？父親氣管不好，冰水喝多了不好。

其實大部分的時候，父親的回答都很簡短，像是「是」、「嗯」、「沒有」、「好」之類的，但是我很開心，和父親之間開始有了互動。關心完父親的近況之後，我也會說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或趣事，然後聽父親難得哈哈笑。如果有什麼新計畫或想法，我也會簡短地跟父親分享，問他覺得怎麼樣？請他給我意見。

有時候，我也會找一些問題請教父親或請他幫忙。例如，有一次我的隨身行李箱輪子壞掉了，父親說他可以修，我就順便問他材料要到哪裡買，還有大概要怎麼修理。

我和父親，就這樣一次次地，從一成不變的問候開始，且大多是單向式發問地聊著天，偶爾提到了父親有興趣的話題，才會變得稍微熱絡一些。然而，我很欣慰自己曾經這樣嘗試過，每次回家就和父親講幾句話，讓自己和父親一點一滴地熟悉起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也不再像以前那麼遙遠了！

透過近距離的接觸，我才注意到，父親的鬢角已漸漸灰白；原來，超人也會變老。最後，我終於了解，超人有一天也會離開這個世界。

五年前，父親因為心肌梗塞離開了我們。還好，我曾試著了解過父親，也珍惜並把握了每個禮拜從客運站回家的那十五分鐘車程，那是我與父親最珍貴的相處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