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民國六十六年左右，阿基國中畢業了。他沒有升學，決定與同學創業，聯手開一間錄影帶出租店。

為了省下租金，店就開在尖峰巷的家裡。正在當兵的阿源，利用休假時間，在進門處的牆壁，釘了幾個木頭櫃子，給阿基放錄影帶。

阿基跟著同學熟門熟路到供片處，看著琳琅滿目的片子，有些聽過，有些暢銷，有些新上市，他們就著片子上頭的劇情說明，還有難以言說的直覺，挑了近百部影片。然後私下拿給專門拷貝的工廠，拷貝版拿來租人。兩人計算了開銷，正版錄影帶一支五百塊錢，拷貝一支錄影帶八十元，還要買報紙廣告，消費、收入加加減減，決定一支錄影帶租人一百塊錢。

那是電影開始沒落，錄影帶正準備興起的時候。

開業不久，阿基與同學做得起勁。他們比其他人更勤快地到供片場挑選新片。新片上市的速度快，許多人前來光顧，還有人特地從竹北跑來。家裡熱鬧烘烘地，尤其每逢過年或假期，絡繹的人群，將整牆的片子租光光。

眼見生意隆興，阿基他們將賺來的錢全部投進錄影帶。現在牆面已經達到八百多支錄影帶，顧客愈來愈多，錄影帶的耗損也兇，平均每半個月就得重新拷貝一次。

為了讓顧客成為常客，阿基他們臨機一動，決定推出VIP到宅服務，讓顧客不用特地出門到尖峰巷，由阿基親自騎機車將新片運送到家裡，任人挑片。這項服務果真讓顧客一試成主顧。

太多人搶著要這項服務了。每個周末，阿慶從台北回來，還得協助阿基送貨。他們把錄影帶塞進大帆布袋，阿慶背在身上，阿基騎速克達，行遍全新竹，最遠還跑到南寮。

有次，他們跑到千甲里那頭。阿基騎車一向快，這回更快，他擔心客人等，騎到一半，排檔摩托車跟不上快上加快的轉速，鏈條啪地斷掉，阿基重心不穩，車身傾斜，與坐在後座的阿慶、錄影帶一起飛了出去，摔得皮破血流。縱然如此，兩人還是忍著一身傷、渾身痛，撿回散落的錄影帶，推著車子走到客戶家，將那個顧客驚得目瞪口呆。

錄影帶出租店愈開愈多間了。競爭變大，阿基他們只好調降租金，留住顧客，從一支一百降到八十、六十……這時又遇上新聞局抓拷貝抓得兇，利潤愈來愈薄，最後一支錄影帶降到三十塊租金。便宜便罷，遇上有些人家的錄影機品質差，會刮損錄影帶，阿基他們只得摸摸鼻子，重新拷貝，那又是一筆額外開銷。暴利轉薄利，現在連薄利都岌岌可危，阿基的同學先一步退出錄影帶店。阿基仍捨不得放手，死命苦撐。生意終究是敗落，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直到接獲兵單，終於收手。

阿基第一次創業以失敗告終。滿牆的木頭櫃卸下。阿美幫著阿基整理那上千支錄影帶，大概太久沒有使用，錄影帶全部發霉，唉，賺來的，一毛都沒有取回，成為一箱一箱的垃圾，只能丟棄。

那陣子，全家人出入時都難免不習慣，看著那面牆壁，已經乾淨無痕。做生意大概是這樣吧，過眼繁華，一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