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韓戰爆發那一年，民國三十九年（西元一九五○年），新竹市中正路上，有樂館的斜對街，起了一間西點麵包店，店名音譯英文Venus，叫作「美乃斯」。

那時，新竹市多的是傳統糕餅店，美乃斯打出西點牌，獨樹一幟，特別在美援時代，美國月亮大又圓的心態下，西式餐點令人心嚮往之，美乃斯很快擄獲大眾的好奇心，據說外地客還會特地來此朝聖。舉凡出入美乃斯，人們提著白色底、紅色方框紋的塑膠袋，都有種說不出的傲氣，那袋子儼然是一種優越、奢華的象徵。於是，美乃斯成為新竹市第一間西點麵包店，也是最紅的一間，勝過百年老店新復珍。

不過，美乃斯的售價比其他店還要昂貴，一般市井小民無法天天來美乃斯買麵包，總要等到特別時日，譬如生日買蛋糕、過年買鹹水鴨。對昆仔一家人，大概就是孩子遠足的時候。

那次，昆仔原本要帶孩子去新復珍買蛋黃麵包的，卻因下班晚了，抵達時已經向隅，只好轉到美乃斯。美乃斯最赫赫有名的幾樣西點，莫過於菠蘿麵包、核桃酥、蛋塔。所幸抵達時，西點還有，昆仔速速點了一個菠蘿麵包、一片桃酥、一個蛋塔，外加一個克林姆。克林姆上頭有螺旋紋，內餡有奶油，孩子們非常喜歡。記得某回，昆仔買克林姆回家，儘管回程已晚，孩子們早就睡下，但聽到昆仔歸來，還帶著濃郁的麵包香，孩子們即刻從睡夢中甦醒，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出房間吃麵包。克林姆的奶油香氣與綿滑口感，讓孩子們甘願不要睡眠，他們小心翼翼咬下一口麵包，再捨不得地傳給下個人，直到麵包被吃得精光。

店員把昆仔點的麵包放進餐盒裡，那幾樣要價五十到六十塊，而昆仔一天的工資約莫八、九十塊，簡直去了大半。昆仔掏錢時，孩子們立在旁邊，看桿子上掛著十幾個金華火腿，他們不喜歡帶著腥臭味的火腿，上頭還有白白的，像發霉一樣，好可怕的食物啊。

家中小孩就屬阿慶跟吃最有緣。國中時，班上有幾位家境不錯的同學，某回竟帶了美乃斯的法國麵包到學校，那人沒有獨享，反倒樂於分給幾個交情不錯的朋友吃。他們一小塊一小塊撕下麵包，放進嘴裡，享受外酥內軟的口感與香氣，實在超級好吃。孩子們每一口都吃得緩慢，深怕是最後一次吃到了。

很後來，美乃斯的老闆移民國外，準備變賣麵包店，員工們感到不捨，集體承租下來，繼續經營至今。至今店內的裝潢、白色紅方框的塑膠袋從沒變過，像時代的錨，根著在那裡。這樣也好，阿美、阿慶長大後離開新竹，每一次返家，總有個心心念念的地方，就叫作美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