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慕的鄉愁

文/晏如 |2019.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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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靠海,小鎮空氣總飄散著海的味道,愈接近海岸線,愈混雜著海鹽牡蠣的氣味。圖/取自網路

文/晏如

家鄉靠海,小鎮空氣總飄散著海的味道,愈接近海岸線,愈混雜著海鹽牡蠣的氣味。逆風騎著腳踏車往海邊,在自行車非象徵時尚休閒的年代,是不切實際、沒有效益的舉動,但想遠離煩悶、透透氣時,使勁騎鐵馬往海的那一端出發,越過熱鬧市鎮,往人煙空曠的鎮郊邁進,是放空自己的最佳時刻。

沿途處處是灰黑的蚌殼堆,堆積愈密集,離海就近了,一大片沙灘的海岸線,不是那麼容易親近,得奮力爬上沒有階梯的斜坡才能上到堤岸。站上堤岸,霎那間視野就開闊了,近看海堤下的沙灘,點點下陷的沙坑是白色小螃蟹出入的通道,更遠處是泥巴溼地,滿布牡蠣蚵仔竹架,一波波潮水帶來許多蚵仔攀附竹架上。極目遠方是延伸成弧狀的堤岸,再遠處就是海了,大海的那一邊是哪裡?小時候大人們總告訴我們,海的那一邊是福建泉州,是老祖先渡海來台的地方。

有一回登上海堤,耳際傳來白色沙灘上親子同樂的歡笑聲,同時看到堤岸前方站著一位老先生,襯著海天相連的夕陽絢麗霞光,他高瘦佝僂的背影帶點蒼涼,這身形有點熟悉,仔細端看,啊!是老慕。

老慕是我就讀國小時的校工,他是山東人,一口濃重的山東鄉音,臉龐黝黑削瘦皺紋頗多,年輕時應該很帥,因為老慕的大兒子,慕家大哥簡直是他的復刻版,重現老慕年少時的英挺帥氣。踏實勤勞的老慕以校為家,因為他就住在學校教職員宿舍區,和其他兩戶老師比鄰而居,樸素的日式建築是進玄關得脫鞋,要抬腳跨上木地板的黑瓦木建築,見證興建於日治時期百年老校的悠遠歲月輝煌歷史。

老慕也是我家的鄰居,因為從宿舍小門出來通往市場的巷道就是街坊的閩南磚瓦建築聚落,他跟我們不是太熟識,和街坊打交道是慕媽媽的事,和我們台灣小孩玩耍則是慕家小孩的事。老慕家小孩有兩男三女,小兒子是我們兒時的玩伴,出入他家逛逛也是平常。慕媽媽是在地人,矮了老慕兩個頭,脾氣好的她和急性子的老慕真是大反差。常見的場景是哪個兒子調皮惹禍了,老慕作勢打人,生氣怒罵時的鄉音濃濁得難以理解,而慕媽媽只能以身擋住,再拉高嗓音以急促的台灣國語幫兒子圓場,幾回合的拉鋸戰,等老慕氣消了,這才擋下拳頭。

老慕一直是孤單疏離的,國共戰亂時,隻身隨著部隊來台,沒打算在軍中長待,轉換到小學當基層的工友,和多數台籍同事相處融洽,太太批發些香蕉到市場零賣貼補家用,撫養五個小孩,生活簡單,日子倒也過得去。只是靠海的閩南小鎮,鮮少遇到山東老鄉,和軍中同袍也少往來,離開家鄉一恍眼三十來年,一九八七年台灣開放大陸探親,老慕沒閒錢可以回大陸。每當想念家人時,就到海邊放風,隔著台灣海峽想像遠方的濟南、青島、泰山,沂水、連雲港、黃河入海口,困在島上小鎮的他,只能看海思念萬里之遙的親人。

老慕兒子慕家大哥對山東父親故鄉倒興不起鄉愁,他年輕時也不知何謂鄉愁,出生在台灣的他,老被同學朋友說是外省囝仔。他志在遠方,北上繁華都市學做貿易,繼而移民遙遠的南非,搭乘空中巴士飛離台灣,像蒲公英飛絮散到哪兒就扎根在那裏。前幾年驚傳慕家大哥的家眷生病,急促回台醫治,卻不敵病魔折磨往生了。慕家大哥離台二十餘年,終於回台定居了,以父親長眠的小鎮為故鄉。

堤岸上陣陣海風依然散發混雜蚵仔海鹽的鹹膩氣味,或許這氣味和老慕三面臨海的山東故里相似,或許海風不辭千里,從老慕故鄉飄洋過海而來,捎來故里親人的祝福,也悄悄傳遞老慕對家人的思念。以他鄉為故鄉,鄉愁,是老慕顛沛流離人生中難解的生命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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