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如果喜好也會遺傳，阿美和阿慶嗜甜如蟻，絕對源自母親阿鳳。

阿鳳最愛吃甜了，壽桃、米荖、糕啊餅啊糖啊，傳統點心來者不拒，一日沒甜簡直要她的命。

某日，一對年輕夫妻前來詢問租屋。丈夫是嘉義人，太太是新竹人，兩人小本經營花生糖生意，自己做自己賣。昆仔概略清楚夫妻來歷後，細細想了一下，年輕夫妻北上工作本來辛苦，現在還要為了住所煩惱，自己也是甘苦過來的，他們的焦慮，昆仔能感同。他又想到現在自己的孩子們尚小，需要的空間暫時不用太大，於是他與阿鳳商量，將屋厝後段一小塊地分租給這對年輕夫妻。年輕夫妻一陣歡喜，謝過昆仔阿鳳後，開始租屋生活。

每天清晨，夫婦倆已經起床，趕工做花生糖。他們在麥芽糖漿裡摻入白糖與紅糖，甜甜軟軟的糖漿勾拉成條，一個一個切好後，放進玻璃櫃推車。他們知道阿鳳愛吃甜，將切頭去尾後剩餘的糖塊分送給她。不浪費，也敦親睦鄰。一大早，兩人推著推車自尖峰巷穿過地下道，到新竹城隍廟兜售。

慢慢地，他們不只賣花生糖，還增加產品，賣起麥芽酥。阿慶最愛吃麥芽酥，經常跑去買。不過每到夏天，糖被高溫熱得軟軟黏黏，口感不佳，生意轉淡，甚至一天賣不了多少個。台灣夏季又長，一年將近有半年銷售不佳。怎麼辦？

既然花生糖難賣，他們靈機變通，轉賣起香腸。初始，他們推著車到城隍廟，可惜生意不好。真糟糕。新竹還有哪裡有人群往來呢？啊，青草湖！當年可是全台十八景之一。青草湖的鳳凰橋因電影《難忘的鳳凰橋》聲名大噪，每逢周末遊人如織。年輕夫妻將攤子推往青草湖，撿了一處人群多的地方擺攤。他們的香腸添了米酒，特別香，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好康逗相報，不少外地人特地到青草湖找他買香腸，因而賺錢。

夫妻倆努力存錢，幾年後剛巧遇上後面鄰居正在出售土地，二十坪左右，原是花園與倉庫。過去，昆仔的孩子們會趴在屋厝後方往鄰居家望，不遠便能看見花園漂亮的蘭花，那戶人家還養了當年流行的十姊妹。於是夫妻向那位鄰居買下那塊地，離開了昆仔家。夫妻辛苦多年，終於有了自己的家。

可是，昆仔與阿鳳卻不太高興。不是因為夫妻搬走，少了房租可收。而是在那塊地兜售之前，昆仔已經向那戶人家預定。昆仔原想買下那塊地來擴寬目前家屋，畢竟孩子也會長大，現下的屋子空間不夠。談了多年，對方一直應允，殊料在買賣前一刻風雲變色，對方決定把地賣給年輕夫妻。

畢竟都賣了，也無能為力。口頭的承諾是輕飄飄的雲，在某個時刻突然遠離。

沒有了地，昆仔家住得像隨時要爆掉，只能用力撐著。直到阿美在加工出口區工作，省吃儉用存下薪水，終於在不遠處的食品路，買下更大一塊地，才紓困了空間問題。

昆仔一家搬離尖峰巷是很後來的事。

花生糖夫妻在那間二十坪房子生下第一個、第二個孩子，後來將矮房翻修成透天厝。

至於那戶賣地的人家，家境開始衰頹，有幾回，阿慶在竹蓮市場看到他的兒子正聲嘶力竭賣藥膏。

屋厝之後，像樹枝般拓出去的枝枒，慢慢增生，開出自己的樣子，命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