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穿越漫長的隧道，列車進站，人們緩緩從車廂走出來，妮娜不過是眾多捷運乘客之一。她回到家，把餡包進餃子皮，捏緊，丟進沸騰的水中翻滾，吃到一半鬧鐘響了，她換上裸露而凸顯身材的馬甲，準時十點上線。妮娜是一名網紅，但她其實一心夢想成為演員，演過無數廣告、短片，但遲遲無法踏進電影圈，獲得夢想中的成就。

電影《灼人祕密》從片名就告訴觀眾，這是一個有祕密的故事，但既是祕密，就顯然將在電影末尾才會揭曉，因此，祕密的真相最終是會知道的，問題是，這個妮娜所擁有的祕密，她要如何掩蓋，還有為何要掩蓋？

換取付出巨大代價

在伴隨著「祕密是什麼？」的觀眾心態下，電影緩緩展開。我們看見妮娜為了要獲得演戲的資格，即使是被導演以看起來不合理的要求對待，即使已經要崩潰了，還是要陪著笑臉繼續演下去。我們猜想導演會說，這才是專業。就如極度有張力的一場戲，當妮娜講著台詞：「我真的受不住，他們不只摧毀我的身體，還要摧毀我的心」時，導演認為妮娜沒有進入狀況，因此賞了妮娜耳光，逼她罵粗話，掐住她的脖子，甚至讓她無法呼吸，激起妮娜的憤怒與痛苦後，才看似滿意的收手。

這其實是常見的電影神話（或說鬼話？），最知名的例子如《鬼店》導演對待女主角的方式，為了營造女主角的神經質與自然的恐懼感，他命令所有劇組人員不與女主角接觸，並無由對女主角發脾氣，甚至一場戲拍了一百二十七次，導致女主角精神到達極限，幾乎崩潰。《灼人祕密》正是再現了關於戲劇表演中，在導演與演員權力關係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常見的「為藝術犧牲論」的面貌，但電影模糊的地方是，女主角經過導演的刺激，確實表現出來的情感更加強烈而貼近劇本了。

電影所要強調的是，撐過去並獲得獎項肯定的妮娜為了「換取」演戲的機會所付出的巨大代價。妮娜開始反覆做關於試鏡過程的夢，甚至開始產生另一試鏡不上的女子不時出現在身旁的幻覺。

但是妮娜不能退，她回到家鄉，卻發現父親生意失敗，母親心臟出問題，家計的重擔都來到她身上。「換取」的真義是，她為了追求夢想，來到台北，將自己變成與狗一般低下卑屈的動物，什麼都犧牲了，這樣的犧牲如果放棄，不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嗎？「沉沒成本」的概念，讓妮娜只能夠繼續下去，並且即使沒有人知道她的遭遇，她還是得頂著那頂明星光環，繼續走下去。

童話變身黑暗預言

因此，妮娜的舊日情人在劇團反覆搬演的《小王子》裡面著名的台詞：「你在玫瑰身上所花費的時間，讓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突然有了深沉的意義。因為妮娜為了演戲所付出的代價如此之龐大，她從小為了表演所做的努力，所有人不理解而為她戴起的明星光環，甚至是——那最終揭露的鉅大創傷，如果妮娜放棄了演員之路，那麼她所受的那鉅大創傷就等於無意義的承受了。

而象徵玫瑰的紅色，就在電影中不時的出現，妮娜試鏡時穿的紅色禮服、高溫燃脂的熱光、試鏡時飲下的紅色液體，甚至總是出現在創傷場景裡的紅色房間。妮娜所護持的「玫瑰」除了是她的表演夢之外，在電影中更是她一路護持的創傷記憶，為了騙過他人，也為了騙過自己，在創傷事件中受到攻擊，被她轉移至另一個三號試鏡者的身上，這個野性女子比她更積極、無所不用其極傷害她的家人、傷害妮娜，其實是她轉嫁了她的傷害，讓自己能夠接受一切只是得不到的嫉妒心態，而並非自己的表演夢所召喚而來。如此她才能夠安然地踏上紅毯。

所以《小王子》的純真世界她永遠回不去了，童話故事成為黑暗的預言。因為付出之後不允許得不到，她反覆包在餃子皮裡吞下的祕密，吞下卻未必能成為盛開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