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羽書

有的悔恨常在夜深人靜萬般糾纏中，仍是此生無解…………

十年了，沒有忘！那個星期四好友夫妻要從日本到大連，要住我家。才到機場接到人手機就響了：「媽，阿嬤感冒有點發燒，醫生要她住院……」接著發聲的是醫生：「老太太沒事，只是讓她住兩天醫院恢復一下。」

掛了電話，心緒起伏，我該回台，但客人才下飛機怎麼開口不接待？而且是因為他們長期為公益組織辛苦付出，其中產生某些心結，約好為其溝通，安撫他們；既然醫生說沒事，他們又只住兩晚，星期六就回日本，等他們離開我再回台看媽媽順便過端午節……但周末沒有直飛的班機呀！我自語著醫生說沒事應該沒問題……

那兩天我一直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電話往來關注媽媽的情況，家人始終是「很好、不錯」的回覆。

星期六下午送走客人，電話中病房裡媽媽的情況仍舊回答：「很好哦！」我放下心，極疲累的昏沉睡去。睜眼，天已黑，點上盤香，泡了壺茶，桌邊的鐘指著晚上七點，尚未坐定手機響了，女兒驚慌的聲音：「媽，阿嬤要急救！」

我驚嚇打斷她的話：「阿嬤為什麼要急救？」

「她咳嗽痰咳不出來，被痰卡住了！」

天啊！怎麼會？九十七歲的老太太身軀本來就瘦弱，怎麼經得起急救？

「跟醫生說阿嬤不能做劇烈的急救！」我不能想像女兒的慌亂，我也無魂的亂撞，我必須跟醫生通話！我打開《藥師經》潛心誦讀，祈求諸佛護佑媽媽能度過難關。九點，醫生來電：「現在要進行第二次的急救，老太太的急救次數會愈來愈頻繁……」

我無力的回他：「媽媽已經九十七高齡了，請不要做太過激烈的急救，她太脆弱了，不能電擊、不能壓斷她的肋骨，只能做輕微的心臟按摩……」我其實不懂，只是心慌的亂說，但我相信醫生完全懂我的意思！我又繼續誦讀《藥師經》，祈求龍天護佑。我開始懺悔前天為什麼沒有飛回台北？我為什麼賭媽媽會沒事？我為什麼覺得朋友的事情這麼重要？我解決了朋友的問題卻解決不了媽媽的問題！

不！不會的！媽媽會好起來……所謂心煩意亂大概就是如此。

凌晨一點二十分再接電話時，媽媽要進行第三次的急救，我癱軟，我淚水潰決！不，媽媽，您要等我，您不能用這方式懲罰我，我不要一生背負悔恨，您要等我……這些年遠離您赴異鄉工作是為了生活，是不得已……您必須等我！我含著淚繼續誦讀《藥師經》，但心神已不在，混亂的思緒占滿周遭！三點五十四分媽媽往生了，她沒有等我，她還是走了……我交代女兒：「找親友來幫阿嬤助念，媽媽沒有回到醫院前不准移動阿嬤，要佛號不斷。」

我自信女兒會辦好我交代的事，我慌亂到不知該怎麼難過，我開始誦《地藏經》，但我根本誦不下去，我忘了如何熬到天亮然後直奔機場，我必須飛上海去轉機回台北；心裡不斷指責自己：「不是每件事都會按我的指示與安排，不是每件事都會等我……」

在上海機場的航班櫃檯前爭論許久，機位滿也得讓我上！又是一個耐力考驗，飛機因傳染病須全機消毒往後延遲一個半小時，一片混亂與六神無主中飛抵桃園已下午三點多，一下機女兒來電話：「我剛才看到阿嬤穿著海青踩在強光裡很開心的跟我說再見……」

佛菩薩何等慈悲，媽媽示現來為孩子說法，女兒是國外長大的孩子，不懂強光是菩薩帶領前往西方的道路，阿嬤示現來堅定孩子的信仰，讓她知道佛菩薩的世界是存在的，也是來讓我安心的。我趕到醫院已下午四點，離媽媽往生助念已十二小時，她面色紅潤全身柔軟……我多麼不捨呀！輕輕喚她，媽媽，為什麼不等我……儘管我淚水潰堤，她已不再回應我！

我終究沒有告訴日本的友人這段往事，但我始終不能原諒自己，十年了，我沒有忘，也不能忘，經常在悔恨中思念您……媽媽……

又近端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