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馨潔
咪咪是一個盡職的姊姊與母親,無論任何時候斑斑發出大叫,她一定會馬上跳下床來查看,並且盡力安慰長不大的弟弟,諸如小鼠玩具的羽毛掉了、小球掉到冰箱後面了、媽媽又剪我指甲了,任何雞毛蒜皮的挫折。
某些奢侈的午睡時光,當我起身準備忙碌,冷風灌入我剛被被褥包裹得熾熱的雙頸,我回望斑斑與咪咪仍在被中熟睡的身影,覺得辛勞有岸。當我提著沉重的身軀回家,接近門口就聽見斑斑隔門大喊「媽──媽──」也覺辛勞有岸。
斑斑三個月大時,因為眼球在雨季被感染,潰爛凸出眼眶,像煎熟的魚眼睛。一個女孩救了他,連帶撈起貓媽媽和貓哥哥,為這三隻貓尋找認養人。而今臉書仍年年回顧,提醒我女孩溫柔的善行。
女孩與當年的男友,也是她如今的丈夫,從嘉義開著車到台中,為著確定我家適合斑斑居住。女孩看到受苦的貓總是不忍,當初看見斑斑她猶豫了一兩天,仍是硬著頭皮救了下來。她嚴格篩選認養人,再收編不親人的貓。拿出領養同意書,留下我的LINE,我們不定時的為著斑斑聯繫。
斑斑同胎的哥哥被認養之後走丟,她自責不已。可以找到那隻貓的吧?可以的!可以的吧?我們這樣彼此說了幾個月,便絕口不提,我們都知道貓真的走丟了,而且生死未卜。隔年她再來看我,斑斑已不認得她,害怕得躲起來,女孩豪氣的說「沒關係,他現在很幸福就好」。
而今女孩肚子裡也有一隻小貓,不知是妹妹或弟弟,過了年,我就要當阿姨了。
各種動物在子宮裡的樣子,人與牛與豬與貓……各種動物都是蜷縮著肉色無毛的身體,一塊矽膠似的肉,漂浮在羊水之中翻轉,扯動著臍帶。兩顆像蝌蚪一樣的黑眼睛,蹄與手都只是略有形狀,大概是降生之後才抽號分發,要人要獸都憑運氣。某些人披上獸皮,某些獸帶著人性,原來是一回事。
斑斑在夜裡睡成大字形,胚胎式深眠。開開的腿,把我擠到棉被邊,早上想跟他算帳,但他比我早起,早跑出房門玩了。
咪咪一早在窗旁看淡水後山褐黃色的樹林已經開始長出新的蔥綠,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樹變了顏色。縱使我們都已過了少女的時候,但我們終有一個瞭望的角度,看見更遠的景色。
直待明年的新風盪入,我們要到那座山裡去看看,ssssssssssssssssf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