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佩梅

望著照片中米黃色的針織薄外套，上面繡著幽雅的桐花，不禁想起了我那從未謀面的婆婆。

婆婆在外子大學一年級時往生，是在忙著蒸年糕、蘿蔔糕、煮年菜，張羅一家大小的除夕夜裡，因為勞累過度加上高血壓的宿疾不支倒地。待所有的孩子們陸續趕到時，她眼角流下最後一滴眼淚後，便猝然離世。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公公決定到後山花蓮打拚，便帶著妻兒連夜搬去，住在山上自行搭蓋的簡陋木屋裡，篳路藍縷，備嘗艱辛，還接二連三地生了十個孩子。孩子呱呱墜地時，公公在外面忙，放眼望去沒有一戶鄰居，婆婆只能自己用撿來的竹片割斷臍帶；也從來沒坐過月子，生完孩子的翌日，便得起身清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冬天水冷，衣服又多，常洗到凍瘡流血，卻從不喊苦。

每年夏天颱風來時，全家人只得到山腳下的茂叔家中暫住。待颱風過境後，山屋早已被吹得面目全非，婆婆二話不說，呼喚孩子們一同撿拾木柴，並說：「沒關係，再訂製一個全新的家給你們 ！」

終年忙著養豬、養雞，婆婆做著永遠做不完的家事，照顧一家大小，但過年前，再怎麼忙也一定會帶上一隻土雞與十二顆雞蛋，走一個半小時的蜿蜒山路送去給茂叔，答謝他們。外子每年也一定會陪同前去，兩人在路上話不多，但婆婆總會牽著他的手，時而幫他擦擦汗、問他累不累？

到了茂叔家，只見婆婆不停向他們鞠躬道謝，說特地挑了隻最肥的大公雞，祝福他們來年平安順利！說完，隨即捲起衣袖、拿起水管，將茂叔家的紗門、紗窗連同地板全都刷洗一遍。外子在一旁幫忙，看見寒冷的冬天裡母親掉落的汗珠，雖不知她為何如此賣力，但心裡有一種暖呼呼的感覺，似乎在冥冥中種下了凡事感恩的種子，只待日後慢慢發芽，成長茁壯！

食指浩繁、經濟拮据的情況下，當時外子每天只能打著赤腳，和弟弟一塊兒走一個半小時的山路去上學。最可怕的是山裡暗得早，但他放學後還要去旺伯的果園幫忙鋤草、撿拾油桐子拿到山下賣，回程時還要到田裡撿蝸牛，撿滿了一大桶才能回家。

有時，婆婆也會陪著一塊兒撿。她的手腳非常俐落，即使遇到蛇也是氣定神閒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用竹竿將蛇輕輕挑起，向遠處用力一甩，然後拍拍手上的塵土說：「有媽媽在，不用怕！」那一句溫柔的話語，帶給孩子無限的力量。

婆婆就像是一把永不落下的大傘，撐持著一整個家，替他們頂著生活的壓力，讓孩子們在物質極度貧乏的歲月裡，仍然能安穩成長。

婆婆一生儉樸，善良敦厚，從不與人爭；與公婆同住時，甚至連自己坐月子的白煮蛋都捨不得吃，留給了公婆。雖然只有五十七年短暫的歲月，但留給家人的卻是永恆而綿長的思念。此生我雖無緣與她謀面，卻仍深深以婆婆寬厚待人、堅毅的一生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