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娜妲莉.高柏 譯/巫聿文
癌症正教我如何開拓出一個小空間並蝸居其中。我得縮窄視野,只優先關注藥物、約診及身體的細微變化。我面前的世界以及當下的需求急遽縮小。一直以來,禪修試著教我的就是專注:啜一口裝著綠茶的杯子──綠茶據稱可以防癌、襯衫上的這個釦子──太熱了,解開它。甚至窗外傳來的尖銳煞車聲──也包括這個,顯示我還活著。
我在一本簽贈給朋友的書上署了日期,我不該把這個日期視為理所當然。我得活過這個小時、這一天、這周、這個月、這個夏天。我還能度過多少個夏天?夜裡的蟋蟀,近晚的殘光。睡覺時把窗打開,紗門拍打著、青梅正在成熟、潔白的桃子果肉、枝繁葉茂的濃密樹影、我暴露在短袖上衣外的肌膚、緊身長褲、沒穿襪子。
我打完點滴後虛弱不堪,累得哪裡都去不了,只能在花園裡,坐在一張二十五年前一位明尼蘇達州的老友送我的褪色木條扶手躺椅上。角落裡枝頭掛著已熟的櫻桃。我沒起身除草、翻攪堆肥、把往外斜長的玫瑰枝幹捆起束攏。不管做什麼都太耗力氣,我聽著山楊樹葉在微風中窸窣作響。我將雙眼閉上片刻,讓那聲音進來。這感覺有點熟悉。我猛然睜開眼。我有癌症,我得隨時警戒。
到底誰罹癌?
六月中旬的某日午後,玉光靜靜躺在床上,做了乳房自我檢查。她已經八年沒做乳房X光攝影。她沒對任何人提起,就去約診進行檢查。
兩天後她在電話上跟我說:「我感覺有個硬硬的腫塊。」
「玉光,」我說,「妳沒得癌症。得癌症的是我。」也許她厭倦了總在照顧人,也想得到一點關注?
溫蒂還在我這裡。我放下電話轉向她說:「太好了。現在我女朋友可能得了癌症。」我踢翻矮桌上的一本書。「這下誰來照顧我?」我的反應不該如此。「繞著癌症說了這麼多,她可能只是緊張自己會不會也中了,但那不可能啊。」我攤開雙臂說道。
玉光的X光攝影結果是陰性,但她對護理人員說:「不對,我感覺到有腫塊。」於是他們自動幫她安排超音波掃描。得等一星期才知道結果。
一星期後,放射科醫師對她說,看過超音波掃描後,「癌細胞的可能性最高。」她指出一團模糊中的粗糙邊緣。玉光必須安排再做組織切片並等三天。
當玉光告訴我放射科醫師的說法,我勃然大怒:「她竟敢提前把結果告訴妳!她根本還不確定!她應該讓妳多過幾天平靜的日子。」
我打電話給已回加州的溫蒂,「她可能真的中了。我該怎麼辦?」然後我開始啜泣。電話另一頭,我也聽到溫蒂的啜泣聲。
周五,玉光去做組織切片,接著要等下周三再看結果。等待是其中最糟的部分,我看著她在客廳踱步,甚至把只有半滿的垃圾拿出去倒。她拿著雜誌坐在那兒,接著突然跳起來開窗。我的身體實在枯竭無力,只能在旁看著。我從來沒看過她這樣。我的心好痛,同時仍舊無法想像──她怎麼可能也中了?也在這個時候?
我沒有陪她去任何一次檢查或約診。有個朋友會陪她,不然就是她自己去。我們已經在癌症中分屬不同領域。
周三早上,我的朋友比爾.艾迪生從亞特蘭大來看我。電話響起時我正在廚房,我跑去接起電話,一面回頭對比爾說:「可能是玉光打來說檢查結果。」
「我中了,我得再去看外科醫生。他們正要給我資料。晚點打給妳。」說完她便掛斷。
我把話筒放回機座。「比爾,她中了。」我像被扔進冰冷的水中。無法移動,全身冒起雞皮疙瘩。我無法吸收並理解這個訊息。怎麼會這樣?
(摘自《直到死亡貼近我》,心靈工坊出版)
【作者簡介】
娜妲莉.高柏(Natalie Goldberg)
詩人、畫家、教師,寫了14本書,其中《心靈寫作:創造你的異想世界》全球暢銷150萬本、譯成14種文字,成為北美所有教授與學習寫作療癒課程者必讀、必引述的經典。她結合禪修與書寫開辦書寫工作坊,學員來自世界各地。
娜妲莉.高柏大學時迷戀文學,畢業後與朋友合開健康食品餐廳,在做菜和閱讀間體會到寫作可以從生活出發,從此投入文字創作,並於1974年開始靜坐、修禪,持續至今。她推廣「用寫作來修行」的觀念,認為寫作跟修行都需要學習相信自己的心,珍惜並洞察生命精髓,以專注、自我紀律、活潑創意和開放態度,讓心中的迴旋之歌從筆端流唱而出。
目前住在美國新墨西哥州,持續寫作,其作品已翻譯成中文者有:《心靈寫作:創造你的異想世界》、《狂野寫作:進入書寫的心靈荒原》、《療癒寫作:啟動靈性的書寫祕密》、《寫,在燦爛的春天》(皆由心靈工坊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