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人類智慧的載體,禁書卻是書的大災難。通常先會是一種政治動作,事過境遷之後,則成為文化,乃至學術上的課題。
眾所周知的秦之焚書,乃在愚民,旨在徹底瓦解一切對執政者可能形成的威脅;漢興以後,重建文化傳統成為治國的首要之務,於是朝廷號令廣求天下遺書,派遣年輕後生向耆老問學,結果呢?一方面造成漢學盛世,一方面卻產生今古文之爭,成為學術史的大事;同時出現「偽書」現象,影響極其深遠。
至於距今未遠的清代,文網極密,文字獄層出不窮,凌遲書生的慘狀,史不絕書。今所傳之清代禁燬書目,有四庫館奏准、軍機處奏准、各省查辦者,皆有全燬、抽燬與違礙者,令人觸目驚心。一冊《清代禁燬書目四種》(台灣商務,國學基本叢書之9),堪稱血淚斑斑。
國民政府在大陸時期曾大掃蕩左翼書刊,張靜廬所編《中國近代出版史料》收有國民黨查禁報刊目錄、補遺、調查表等,可知其掃「紅」之徹底。中共建政以後的中國更是可怕,留下了文革時期只剩《毛語錄》和一本浩然《金光大道》的笑話;改革開放二十餘年以來,一九四九年以前的著作當然陸續解禁了,不過思想言論檢查仍嚴,禁區猶在,如今出版社出書還送審批,時間大約要一整個月。
在台灣,日據時代的管制極嚴,劉捷的《台灣文化展望》在印刷場剛印好就遭查扣,幸好被工人藏了三本,不致滅絕;一九四九年以後,國府在和中共對峙的情況下,長期實施戒嚴,一紙「戒嚴令」及其延伸、發展的〈台灣地區戒嚴時期出版物管制辦法〉、〈出版法〉,把紅的「匪偽書刊」、黃的「色情讀物」及雜色的異議分子之著述,都視為有「害」,一律禁絕,一本《查禁圖書目錄》同樣讓我們膽戰心驚,遙想多少筆耕者,曾暗夜驚惶,淚盡而繼之以血。
如今戒嚴早已解除,報禁不再,出版法亦已廢除,在解嚴二十周年之際,國家圖書館大規模舉行「戒嚴時期查禁書刊展」,以回顧並哀矜一個消逝的時代,我和幾位愛書的朋友被請去共商展出之事,協助企畫、幫忙挑書、撰寫導覽前言等。我有感於人類的經驗必須累積、知識分子的智慧必須薪傳、歷史所造成的錯誤必須儘快彌補、書的災難必須適時救濟等,乃熱心提供必要的協助。
在七月十四日開展之前,國圖要我到館作一場有關禁書的演講,我想起一路學習的過程中曾有過努力購買和影印禁書的歲月,決定以〈禁書的故事〉為題,談我與禁書結緣的前前後後。
我衷心祈願「書」這個人類智慧的載體,永不被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