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對於友情，你會有什麼期待？兩個（或者是更多）原本不相識的人，後來竟可以無話不談，可以一起為了某個目標努力，最後這個人、這些人在你腦海中住下，你們共同擁有了永遠無法被取代與銷毀的記憶。

一段友誼是從何開始，它能持續多久的時間？同樣深刻的情感如愛情、親情，友情卻有著不同的性質，或者說友情虛無縹緲多了，它不要求占有，它起因於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以致你無法察覺何處是和這個人成為朋友的起點；它也看不見終點，縱使有人先離開了，那份情誼卻不會被磨滅，甚至可能更加無堅不摧。

友情是可以無限疊加的，隨著你們共同經歷的事情，或開心、或悲傷，關於這些記憶的資料庫一天天壯大起來。由於它無始無終，時常潛藏在意識底層。它不易成為主題，而是隱藏在日常中，在每天生活的背後。它隱藏在一起做過的那些窮極無聊的事情裡，以及一起說過的那些毫無意義的話語之中。

因此真正讓友情顯影，往往是在經受考驗之時。你們一同遭遇什麼變故，或是之中的誰經歷了劇烈的變化。就在這種時刻，你是否能夠承受著，奉獻所有自己所能做的，而不是如同變了一個人，拋棄那曾是如此親近的朋友？

打破對友誼的幻想

《異鄉真心話》的導演顯然是悲觀多了的人，電影所敘述的故事是很簡單的，幾個人從西班牙來到柏林，他們想要給在德國獨自奮鬥的朋友柯馬斯一個驚喜，未曾告知就來到柯馬斯的家門口。柯馬斯意外在異鄉遇見故友來訪，卻看來驚訝多於驚喜。在觀眾看來，柯馬斯臉上勉強之情溢於言表，但他的意外友人們卻彷彿沒有察覺，而是稍微強硬地住了下來。

因此，在一夜看似溫暖的聚會之後，在酒吧，柯馬斯藉口抽菸而不見人影，似乎就不是那麼不合理了。而這些友人各自的心事，也就在這次旅程的中心人物柯馬斯失蹤之後，一一浮現出來。奧莉維亞挺著七個月的身孕搭乘飛機，遠渡重洋而來，為的其實是找尋孩子的生父；吉爾帶著女友前來，其實是為了向女友求婚，甚至為了與女友獨處，而用惡毒的話將朋友趕走；埃里克則是房屋被銀行法拍，生活陷入困境，過著拮据的生活……。

《異鄉真心話》像是要打破所有對友誼的美好幻想。他們遠渡重洋來到友人家中，但每個人講話卻都毫不相讓。對著埃里克的落魄，事業有成的吉爾毫不留情的嘲諷，炮火甚至掃到了也正在找工作的女友；奧莉維亞遇見了柯馬斯的女友，才發現她仍抱有情意的男子，其實有劈腿的嫌疑，而且藉著失蹤而逃避不想面對的一切。

說真心話多麼困難

意外之中所降臨的，對友情的考驗（他們有誰會想到，旅程竟是對友情的考驗，甚至是破壞），其實導演想要敘述的是生活之困難。如果沒有諸多無法面對的生活上的難題，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在他們相識的美好大學生活，也許每個人的面容，他們之間的情誼就不會被破壞至殘缺不全。就如埃里克因生活重擔而苦笑的臉，其他人未必想要用言語在他臉上揮下一拳，卻因著自己的心事，因著許多無法言明的煩惱，因為這些年來被生活傷害、被扭曲的心，而狠狠地傷害了自己的朋友。生活中有多少的祕密、多少無奈，要好好的、與自己的朋友說上自己的真心話，就有多困難。

這是電影片名Las distancias是「距離」的意思。隨著時光帶來的巨大破壞，讓每個人身上都懷有難以復原的傷口了。所有人就如同水面上的浮木，漂著漂著就散開了。而每個人之間的距離，在不經意間愈拉愈大，總有一天成為無法挽回的鴻溝，那可能是就算再後悔、再想挽回，都沒有辦法彌補的遺憾。那距離可能是任何事物會帶來的，可能是時間，可能是死亡。

此致我的朋友毛祥年（1986-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