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在幾分艱難的日子裡,正是母親始終不改的善良天真,時時為我的單純提味,讓我心中的暖熱散出香氣。所以我高攀不上的學歷、多年無心閱讀的眼睛,方才因此貼近文學。
看著自己的背影
人生是走著走著就落單的一條曲徑,從年幼時的滿心歡喜,蹦著跳著踩入尋求獨立的叛逆期,爾後是豐厚的青年階段,緊接著,我們心中無需來由的光明與快樂,到了前中年期,大致上就消耗過半了。而若是來到中年,疾病便或多或少纏繞身上,對世界減損幾分熱意。我疑惑地轉身,在背後盛開的暖光中瞇起眼睛,遙望當年不假緣由,就與親友笑得滿心歡喜的日子,對自己的眼前起疑。
究竟那樣溫熱的心跳是如何失去的?我面對世界的眸光,為何乾燥得連脈搏都堅硬而尖銳?然而所有的線索都迷失了,空白的掌心只握住一個空線軸,年輕時斑斕多彩的線條,早已被莫名地抽乾。回過身來張望眼前的冷風景,我只知道這個世界,再也容不下我往年的誠摯了。
這樣的心並不沉重啊!然而每個人都在胸口壓著一股莫名的重量,以致捨棄懷抱的柔軟,迎來思考的征戰。我在往昔的暖光中出神,終於放開抓不住任何的手,黯然而闌珊地向未來踱步,一步緩過一步地逆風向前。至於行將何處?胸中除了已然成性的懇切,手中已沒有拿捏了。
◎思維的樂音
我面對世界的柔軟來自母親的子宮,以及母親一直以來的身教;我的理性、自制,乃至壓抑,則源自對父親多年的依從與抗衡。這養成我幾分聰穎、又糊塗成習的生活特質。於是,市井中的粗礪我嚥不下,專業人力市場我也攀不上高端,就這樣高也不高、低也不低的,平凡而庸碌地忙著每天的日子。
然而,家中需要我的成就啊!溫柔而溫暖的家人都有了年紀,早年在職場忙壞身子的我,更不能淪為負擔。我經常看著眼前的鍵盤與自己的雙手,就不自覺發起楞來,讓腦子在螢幕前清空,一昧地讓梵唄剝去層層憂思、沉默在自己心裡。爾後點開文字編輯軟體,敲擊自己心中的、思維的樂音。
在樂譜般即興跳出的字句中,每每重閱自己粗胚般的草稿,我像烹煮食材般一而再、再而三改寫、微調、校準,就這樣讓胸中的堆積一一消融、獲得療癒,並在完稿的豁然中昇華。可是,每當我下樓看見母親勤勞而天真的背影,店裡店外忙著家務與生計,總是有些什麼刺痛著我、並提醒我。
這些彷若流水、溫柔而幾分傷懷的日子,滌淨我生活中的塵垢,並為我的文字帶來「氣味」。在幾分艱難的日子裡,正是母親始終不改的善良天真,時時為我的單純提味,讓我心中的暖熱散出香氣。所以我高攀不上的學歷、多年無心閱讀的眼睛,方才因此貼近文學。因為我的文字,就是我對世界的善意與溫暖;因為我對世界的善意與溫暖,便是母親親手傳遞給我的,對家庭與世間不顧己身的體貼,無從言說的、柔軟的心意。
◎在家裡出家
別人經常驚訝得噴開雙唇,不禁放大音量問母親的是:母親這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夠出家。而他人之所以如此訝異,起因於我是家中的長子,而且是唯一的兒子。
其實,母親也清楚,她這個不得不晨昏顛倒、健康欠佳的蠢兒子,還耐不住到佛寺出家的辛苦,卻早已帶著煩惱三千,在家裡出家了。
如果說每個人自性中都有一尊自性佛,那我心性中的佛就是「煩惱佛」了!
這尊「煩惱佛」是怎樣的佛呢?祂的淨土非常非常之小、也非凡非凡之廣。因為祂的淨土不在何處,就只是我小小的、胸口中的心。方便隨身帶著走,時而清悅、時而煩惱,卻常以柔軟心,有禮而有距離地,讓他人鬆開自心的煩惱,在心中照見屬於自己的淨土。
然而「煩惱佛」沒有其他的佛偉大、清淨,經常為一點瑣事起煩惱,又為絲毫神思昇華,彷若菩提。
不過在家裡出家,心性中能有一尊「煩惱佛」,也讓母親會心而微笑了。至少我現在很篤定也很安心,母親不會再為我年輕時的衝撞操心,也不為我曾經的壞脾氣憂慮。我的心很小一顆,卻有一方淨土,裡面有一尊經常需要放空腦袋的佛。雖然祂常起煩惱,卻足以喚醒他人胸中的自性佛。讓他人也能看見自己心中的明鏡,與無瑕無染的淨土。
◎心的邏輯
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改變的日子,某日過得和顏悅色、胸懷歡暢;而日期更替,另一日又毛躁不堪,任何人、任何事都在心裡亂了位置。
因為心是我們胸中腦際、小小的輪迴。腦中的思維與胸中的心緒團團轉、團團轉,經過邏輯、路過情感與情緒,每每又回到原點。說到底,就是一個「情」字作怪。
然而,無情是無法趕跑煩惱的,因為無情也是情感的一種樣貌。「孤獨」乃至「孤絕」,正是無情的煩惱。
因此,以理性養壯生活的自律能力,才能讓我們的心智強健自主,有條有理地安排每天的生活,繁亂的日子便存在自主性;而若是我們能夠為自己的生活做主,我們便成為煩惱的主人,乃至自心的主人,心緒的輪迴就不再過於頻繁、煩惱銳減;而心中少了煩惱,身邊煩人的人就少、煩心的事也不多了。
◎徐風拂心
這輩子我們要體會的事情很多,但其實也很少。因為心浮氣躁事多,寧心靜氣事少。
其實常民的日子可以很單純,只要很簡單的條理,就能讓生活得到秩序與安寧。比如金錢的用途簡單、思惟的驅馳簡單、情感的付出對象簡單,就能省掉生活中多數的麻煩。
常民的生活中,假使金錢的用途不多,經濟自有餘裕,無需費盡心機,掙來永遠也用不上的金錢;而思惟的用途不多、心神常醒,心中就沒有太多壓抑,生活清晰而少懊惱;然而多半的人,真正放不下的是情感的累贅,非得要將抽象的情感捏在手裡。不稱己意沮喪失落、不得他心也心思紊亂,處處要跟自己、跟別人過不去。其實我們連自己的心神,都難能摸在手中,更何況別人與我們一樣無從捉摸的心意。這樣的自己要去討得他人的歡心、乃至真心,豈不可憐?
說到底生活簡單,心就簡單,需要費神的事情也清晰有序。因為心靜下來,需要勞心的事務就自然消弭或精簡,即使有所煩惱都能平息。如徐風一般安靜的、微微的,輕輕拂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