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本不須太多的理由。
夕陽西垂的高速公路依然車潮奔湧,一長列澄色的路燈,浮懸於靜定的暮靄裡,如遠天的星辰。天未全暗,乍亮的燈盞隨即招來暮色,整個黃昏的意象因此愈益顯明。
她素來不喜搭火車,只因橫越盆地的下行列車,總會馳經故鄉,已成記憶的異地小站。此刻,黃昏的高速公路上,她突然想起昔年的初遇,心田遂不由清淡地漾起一股茫然的溫疼。她始終不曾細思個中的真義,正如她至今仍辨不出檳榔與棕櫚的樹貌。
是一趟遠程的旅次。朋友的婚宴設於三合院前的曬穀埕上,席間酒酣耳熱的杯光流影愈增她內心的寥落。宴罷信步閒踱異地街頭已是入夜,來到古舊殘寂的車站,鵠候拉客的司機立即上前糾纏不清,牽扯推托之際,偶一注目,竟是幼時青梅竹馬的玩伴。
重逢如同展開一次驚險的觸探。離鄉多年,泅泳十里紅塵,她宛若重生的光鮮亮麗令他著迷;而他蘊育於市井的粗獷活力,不經矯飾的粗俗,隱約喚醒她生命裡僵死已久的某部分。
初見的悸動平息後,隨之的格格不入成為必然,終究是隸屬不同世界的人啊!她在繁華的都會中翻滾、討生活,命定她已成為遠離土地的優雅族類。華麗的知識包裝於她乃是不可切割,而這些對他卻是沉重的負擔。
最後一次的會面,是在東部濱海的漁村,那曾是他們共同的故鄉,而她再也回不去了。故鄉已成異地。她默默望著他,故土陽光親炙的黧黑臉龐,艱辛生活造就的碩壯軀體,她決定將他深記在生命的最底層,而後立即橫心忘掉。她知道,而今而後,他注定成為自己的隱疾,時時復發,久久不癒。
她綽約的身影沒入暗夜的桂樹叢,不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