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春榮
大一時,邁入大學殿堂,直覺自己的渺小,渺滄海之一粟,有空時便往古色古香的圖書館跑。圖書館旁的小河,楊柳低垂,黃昏時分是徐志摩〈再別康橋〉:「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然而翻閱他的詩集,最令我震撼的一篇是〈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十三個字的長句,訴說疑惑的長度;尤其茲值「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的貧瘠徬徨而言,深獲我心。載著母親殷切期盼,不知道自己這片葉子會吹向何方?飄落泥沼?飄成河面一葉扁舟?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朦朧中,隱隱約約深感所謂的「風」,指的是「命運」。
碩一時,研究領域鎖定《楚辭》的神話,延伸至《山海經》,燈下細讀陶淵明〈讀書海經〉:「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充滿生動的愜意,洋溢生命的歡愉。審識「好風」的「好」字,一個「女」加一個「子」,並非生女兒、生兒子才是「好」,也非「有子萬事足」才是好,陶淵明就有〈責子〉詩;世間的美好,應是一女子和一男子能和諧相處,兩人同心,不離不棄,兩人走在一起,一起走下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你最好;逮及碩二桃園復興鄉文藝營,巧遇言笑讌讌的女子,木欣欣以向榮,風飄飄而吹衣,而和她三日談文論藝的喜相逢,風生水起,自然成紋,兩人相識相知,偶然成必然,最後走向紅毯的另一端。三十多年後,燈下與妻重看結婚照,深悟「好風」的「風」就是「機緣」、「因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是人間好時節。
花甲之年,重讀《六祖壇經》廣州法性寺的公案:
一僧云:「風動。」一僧云:「幡動。」議論不已。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眾駭然。
「風動」、「幡動」都是心隨境轉,六祖惠能大師撥雲見日,直探本心,發聾振聵,與他的偈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正可相互輝映。而一顆心就應像他的禪詩所云:「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身要動,心要靜;不著外相,更不著煽動人心的「八風」,自淨其心,才是法門真諦。所謂的「風」無非「外境」、「沾染」,唯有「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的「八風吹不動」才是修行的最佳寫照。
當風吹過文學的原野,是「命運」的沉思,是「時機」的驚喜,所有的遭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如今面對公案中「外境」的揭示,更是醍醐灌頂;原來「風」除了詩意的飽滿,更是啟發的象徵,景中有理,揭示佛法的精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