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第72回賈府裡傳出大丫鬟彩霞即將出嫁的消息，趙姨娘因為彩霞心裡屬意的是賈環，因此特地到賈政跟前求情，希望政老爺為環兒娶妾，這樣一來，趙姨娘自己也好得一個有力的臂膀。

誰知賈政聽說了此事，立刻反對。他說：「且忙什麼，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接下來，賈政所說的話，頗令人吃驚！曹雪芹筆下的男性，在家庭生活中，多屬於庸懦且無足輕重之輩，卻不料在此處顯現出賈政平日裡對兩個兒子的關心。他說：「我已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予寶玉，一個給環兒。只是年紀還小，又怕他們誤了書，所以再等一、二年。」

僅僅一句話，補出了政老爺平時對家庭的關懷，又使我們不得不想像他所看上的究竟是哪兩個丫鬟？果然此處就有一條脂批：「妙文，又寫出政老兒女之情，總不寫賈老則不成文，然若不如此寫，則又非賈老。」這裡讓我們看到了賈政做父親的一個面向。

曹雪芹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譜寫趙姨娘捨不得彩霞離開，所以來求賈政給兒子討小妾，因為作者曾經草蛇灰線，點點滴滴地鋪陳過趙姨娘和彩霞相投契的動人情誼，因此她們兩人此時的感受和舉措，是讀者可以體會和理解的。然而賈政這一人物平時著墨太少，於整體故事場域中，形同退場狀態。如今適時地平添一筆，卻頗有畫龍點睛之妙，立刻將一個扁平的人物，拉出了立體的維度來，使我們感受到賈政也有一點生活的溫度和氣息。

再加上後面曹雪芹接著寫道：趙姨娘在屋裡「打發賈政安歇，不在話下」之句，亦多少使人想見趙姨娘和賈政兩人平日裡，其實一直過著很世俗的夫婦生活。因此，比起王夫人，趙姨娘恐怕才是更貼近賈政生活和心靈的人。

這一小段細節，再度使人讚賞曹雪芹的妙筆！他不僅在寶、黛等重要主角身上濃墨重彩地下功夫，同時對扁平式的角色，甚至給人負面印象的人物，都進行了生活化且合情理的鋪敘，使我們體會到小說創作的無限可能，即使再邊緣的人物，只要經過輕輕點化，都能立刻使人感受到他／她所散發的溫暖與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