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紫鵑笑道：「我們姑娘愈發小氣了。哪一年不放幾個？如今忽然又心疼了。姑娘不放，等我放。」說著，向雪雁手中接過一把西洋小銀剪子來，齊矍子根下寸絲不留，「咯登」一聲鉸斷，笑道：「這一去把病根兒可都帶了去了！」那風箏便飄飄颻颻，只管往後退了去，一時間只有雞蛋大小，展眼便只剩了一點黑星兒，再展眼便不見了。

眾人皆仰面瞇著眼說：「有趣！有趣！」寶玉此時竟嘆息道：「可惜不知落在那裡去了。若是落在有人煙處，被小孩子得了還好，若落在荒郊野外，無人煙處，我替它寂寞。想起來，把我這個放去，教它兩個作伴兒罷。」於是也用剪子剪斷，照先放了去。

寶玉一句「我替它寂寞」，道盡了他至情的天性！活在世上，每個人都寂寞，唯有多情人，反倒替萬物擔著一分寂寞。而曹雪芹此回真正要表現的主題，還在預告探春即將遠嫁。

當時，探春正要剪掉自己的鳳凰，卻見天上還有另一個鳳凰，因而說道：「這也不知是誰家的？」眾人皆笑說：「且別剪妳的，看它倒像要來絞的樣兒。」說著，只見那個鳳凰漸逼近來，遂與這個鳳凰絞在一處。這邊的人正想要往下收線，而那一家也要收線，正在不開交，又見一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兒帶響鞭的風箏，在半天如鐘鳴一般，一邊響著一邊逼近來了。

眾人都笑道：「又有一個也來絞了。且別收，讓它三個絞在一處，倒有趣呢！」說著，那「喜」字果然與這兩個鳳凰絞在一處，三下齊收亂頓，誰知線斷了！那三個風箏，飄飄颻颻都去了。

眾人見了此情此景，也有拍手的，也有大笑的，都說有趣！可是我們作為讀者，若是能預見諸女子之「終身誤」、「枉凝眉」、「恨無常」、「分骨肉」、「樂中悲」、「世難容」、「聰明累」……直到「三春去後諸芳盡」，又深深惋惜林黛玉不假天年便魂歸離恨天。

再回頭，細品這「飄飄颻颻」四個字，我們的心情恐將隨著那斷線的風箏蕩然銷魂，最終徒留一聲輕嘆──「我替它寂寞」。